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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霭沉沉(12)

作者: viburnum 阅读记录

而在距离童家的小院不算太远的一处西式宅院里,仍旧亮着灯的二楼,那刚刚让童雁翎烦躁个没完的叶家大少爷叶鲲,仍旧醒着。

穿着绸缎睡袍的男人靠在床头,腿上搭着被子,嘴里抽着烟,手中是一本薄薄的文刊。床头玻璃罩子的台灯把柔和的光洒在书页上,仿宋体印刷的字一行一行,组出清新恬淡的文章。

圈儿是只猫。

我第一次见到伊是在大学长房里。肥糯的身子,软白的皮毛,卷翘的胡须,慵懒的神态,头顶有个橘黄色的圈状花纹,这便成了那名字的来历。

圈儿生得富态,手脚因肚子的垂坠而显得短粗,一双眼眯着,不像我家隔壁院子里那瘦骨嶙峋总瞪着圆眼的花妞儿。

彼时,伊趴卧在大学长床边的沙发椅里,几乎一动不动,只是抬起眼皮扫了我一下。那一刻,刚才还绝似个大富之家太太的猫儿,竟从眼角闪烁出老虎一样的锐光来。恍若在审视我,当我是个异样的,戴着圆眼镜的入侵者。

而后,约摸是发觉到我对伊并不具备威胁力,才又回复了常态,懒洋洋打了个呵欠,站起身来,弓着背伸了伸腰,对着我咿呀一声不大像是猫叫的猫叫,眯了眯眼,似乎传达出可以与我做朋友的情态来了。

……

看着看着,一贯冷冰冰的叶家大少,居然挑起嘴角来了。似乎对这样的文字,倒是有几分欣赏。

他不喜欢看见文人议政。

太不喜欢。

因为他知道,那是一出不会有好结果的戏,通常是如何热热闹闹唱了,便如何冷冷清清散了。

他知道,因为他自己,也曾是个一心想要为国为民,说两句话的人。

叶鲲是饱读诗书的,他启蒙很早,幼年时就在母亲严格的教育下研习国文。母亲是名门之后,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才女,叶老爷只忙着从商的日日夜夜,这位好强又好胜的正房大太太,就一点点亲手把儿子培养成了出口成章的天才少年。

他也曾经懂得何为理想何为志向,但他的理想和志向,被现实摔得粉碎。

国运不兴,圣道不兴,他空有一肚子的学问。

母亲中年病故,父亲一娶再娶,这个家,他看烦了。

大学毕业后,不想继承家业的他,干脆出国一走了之。他留学过英美法三国,见足了西洋世界的繁华,也被洗刷得更加是个现实主义者。强权与王道所能造成的阵势和所能达到的效果让他震撼,学来了西方的语言,也学来了西方的经商之道,从海外乘船而归的叶鲲,在一身长衫换成了西装革履,头上戴着礼帽,手上提着文明杖,踏上码头的那一刻起,就彻底不再是当年那个有志青年。

他开始打点叶家的生意,天津的,上海的,虎踞鲸吞,将之一天天做得更庞大,他把学来的东西一点不剩的用在了商场的实战上,他日渐变得更冷酷更霸道,他成了人人惧怕的魔鬼一般的竞争对手。

不,也不能这么说,因为谁陷入和他的竞争,谁就根本称不上是他的对手。

这是个掠夺性已经快要成了全部人性的男人。

这个男人看上了什么,不择手段,也志在必得。他令人难以理解的自信与狂妄,是他从最一开始就震慑住对方的杀手锏。

只是,他不会像个匪类一样硬抢,他总会在前期做好功课,然后抓住一个弱点,看准时机,一击毙命。

而现在,他就正饶有兴致,做他的“功课”。

他知道,这篇作者署名“晚云”的文章,其实,就是童雁翎所写。他一个电话,就叫人查出了童雁翎用过的所有笔名,又一个电话,几家编辑部的负责人就讨好一般,把库存的,有童雁翎所写文章的刊物,一样一册,恭恭敬敬给他送到了府上。

是的,就是他自己的“府”上。

这儿是他的别馆。

和老宅有一定距离,一处西洋建筑,漆黑的铁门和高大的院墙里,藏着一栋二层小楼。这是他回京前专门找外国建筑师修建的。他看够了京城的红墙碧瓦,他要一推开窗,就能在二层楼的阳台上,看见四周围灰顶子的平房胡同四合院。他需要俯视的感觉,这感觉会让他觉得安全。

而就在翻看这些文章的过程中,他逐渐发现,摒去那些热血为国的篇目,其余的文章,竟然满满当当,全是生活的雅趣。

早春的桃花连翘,盛夏的荷塘柳荫,深秋的白菊红叶,隆冬的腊梅水仙。天上的纸鸢,树上的知了,场院里的大狗,灶台旁的幼猫,老人家手里反复把玩的核桃,小孩子新年竞相燃放的花炮……生活之点点滴滴,好像无一处能逃过那双眼。

那双格外清澈漂亮,微微挑着眼角,却总低垂着睫毛,藏在眼镜片后面的,流露着内敛恭敬乃至回避躲闪目光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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