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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羡仙(404)

作者: 鹤望兰 阅读记录

众人早有准备,早听说东主也是个图省事的大善人,果然那固定的题目一曰“虚极静笃,难能奈何”,二曰“识与智有何分别”,三曰“心有名乎”。

金逵第一个自信交卷,密密麻麻写满一整面。可寒簧却说反面还有。

翻过来只有一行字,众人看了,吃一大惊,而后胸口窒闷。

看笔迹是东华的,不是誊写。神采飞扬,三个字一个斗大,笔画大得快挤出去了:“我、是、谁?”

众人急头白脸,愈看这压轴难题,愈面露震恐之色,不胜悚傈待命之至。两眼似开似闭,掐指一算,心中大呼此事不妙,只怕大有凶险,莫非是今年升仙名额有限,要卡在这一关,寻个由头刷下去一拨人么?

小茅君掩卷凝思,弹纸赞叹道:“这寥寥三字可真能品出百般滋味,第一这一个‘我’字就极废咀嚼,是真我?是假我?是本我?倘是自我,是形躯之自我?是道德之自我?是情志之自我?……费解!费解!高妙!高妙!玄之又玄!”

大殿之中赞称之声此起彼伏:“东极妙主,大乘智慧,我心我愿,咸生恭敬!”

众人愁眉不展,咬笔苦思,最后基本都往道心皈依的方向作答,说要放下心中执念,舍弃假我,要炼就真我,借假修真,万不可认假为真,而把真我丢失云云。

另外有人角度刁钻,说怎么能知道自己是谁呢?因为身登极乐,欢喜无限,已经忘我;还有人故作超然玄虚,只写四字“我将无我”;有人挖空心思另辟蹊径,在行文风格上模仿东华,表达瞻慕之意。力求像他般笔力汪洋辟阖,仪态万方,看似夸言万里,想象漫无边际,然皆有重于史料议理之根基,然而画虎不成反类犬。

小茅君也是一般路数,写道:“以斋戒为津梁,以善德为舟车,方能不妄认六尘之幻,觅得真我。撮拾其精华,削去疵累,尽臻纯粹……”

无须本来在殿外等候,但时间太长,就自己摸进来了。一瞧那问题,随口道:“什么我是谁你是谁的,他不是东华帝君么!”

小茅君只当他童言,稚子心性,习惯了,用笔杆子点了点他头:“你这小弟弟忒也没礼了。”

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一旁的金奎猛被点醒:东主亲笔写的,可不就是他自己的口吻么?

他自觉悟透了东主的真意,今日是运道来了,日后必然直上富贵青云梯,加升大职正果。但又不能单纯写个道号吧?于是乎,一个更新奇的角度出现了:或许是东主想听他口盛赞,故有此问。

可金奎肚里没有点墨,夸一句“三界日月光”就词竭了,拍马不及,扇子般的大手垂在身旁,全是冷汗,没法子,决定默写宝诰:“天仙统领,大道纲维。禀九炁之元灵,聚清微之妙奥。开敷丹法,阐抉先天。圆明自在映虚空,广大高明通无始。接济众生而愿弘誓重,拔超趣类而滞起沉升。三宫有管辖之司,八帝为无为之座。届期登台南顾,宛尔紫炁东来。湛寂真静,诞迪玄功。无上之君,群真之祖。大悲大愿,大圣大慈,主掌群仙宝篆,东华立极,大道帝君,传丹度世天尊。至心称念东王木公天尊,不可思议功德……”

小茅君没问檀弓的主意,但看见他篇幅过短,笔迹磊落,又忍不住想好言规劝,一炷香却已燃尽了。

寒簧正督促大家交卷,此时却听天乐奏响,只见东华帝君冠一云三锋之冠,服九色云霞之服而来,天颜俨然威穆,行止仙风飘逸,款款脱一切尘躯俗状,授众以宝经花圈玉诀。目色严峻,为众所畏。

无须瞠目结舌,没见过他这么像神的样子,那目光像要去上坟。无须只想:这人被夺舍了!

果然趁众人朝拜,寒簧忙和檀弓道借一步说话,于暗处合掌加额,长跪下拜:“帝座隆至,小仙昧蛮肉眼,有失接驾之大罪!”

檀弓只想尽快见东华,寒簧道这里是个分神,东主真身就在后花园,请大天帝移驾。

喜爱花草灵兽的神仙不在少数,但别人是碧池内金鲤跃水,粉墙内鹤鹿同春,养的是龙凤麒麟,植的是圣人竹和君子松,满园道气清味。而檀弓穿过游廊,抬眼便见一个松花艾绿衣服男子,被满院子的猫猫狗狗追着跑。莫说戴冠了,东华宿昔就不爱梳头。葡萄藤下、灵芝田里,芍药圃连秋千绳,他拿一根鱼头搔,慢慢摇着香蒲葵扇子,肩膀两头各停一只鹦鹉八哥,手指还搁在扶手上轻松愉快地一敲一敲。总之,入目所有,都帝王荣华天家极贵没什么干系,只闲适得像个老财东。

看见檀弓来了,东华正眼都不看,在躺椅上转面又翻身,似乎连余光都不想施舍,嗑着瓜子念道:“至道之要,贵乎清虚。 何谓清虚?终日如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