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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羡仙(349)

作者: 鹤望兰 阅读记录

人山人海,马车都无法掉头。无须十分努力地为檀弓开道,但是到底小孩心性,眼神不住地向两旁小摊贩上瞟,刚把手里的绢花和风车放下了,就看上了旁边的烟花爆竹。

“这位小爷买来玩玩?这个是烟火杆子,这个线穿牡丹、水浇莲、金盘落月、哟,好眼光!您看上的这个叫五鬼闹判儿,这上头可盖着北阴大帝的印哟!”

无须哼了说:“北阴大帝才不长这样…他可丑了…”还没说完,便闭了嘴。想起来檀弓交代了,这是欲界六天,不可以暴露身份,谈论神仙秘辛之事,更不能使用法力,扰乱原来世界秩序。

那五鬼闹判儿实在做得精巧,无须将引绳一拉,就弹跳出许多纸小人来:“就是你!卞城王!敢骗本君!打死你!”无须玩得开心大笑,却没留意,人群早已向前涌动很久了。

檀弓不知自己到了哪里,只觉水声渐浓,灯光明亮,皱眉道:“无须?”本想在原地等一会,却不得不被人潮带动。

突然,手上传来一阵肉乎乎的触感。

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小女孩,忽地拉住了檀弓,半抽泣着说:“大哥哥!大哥哥你会不会弹琴?求求你帮帮爷爷,救救爷爷……”

若是说小女孩只是病急乱投医的话,那她爷爷见到檀弓如此气质之时,悬心已放下七八分。檀弓跟随他们上了画舫,灰发老人将一张琴摆在地下,苦求说:“这位道长,老朽今日不小心破了手指,可是班上晚上已有了活儿…那伙王孙甚难伺候,一会就来了,耳朵尖得很…若是稍稍错了音得罪了,恐怕我们班子都要没命了。”

檀弓“善”了一声,旋即坐琴案前。同班乐队中,别有人会鼓瑟、吹笙、击磬的,看见临时找来个盲眼琴师,本来颇不信任,便恭敬地请他先试几个音。倘若找个不称职的唐突大驾,还不如一会直接痛快认罪了。

檀弓将松香融化之后,滴在轸池面上,用银刀将琴轸端面打毛。旋动琴轸调弦,用手指轻轻推按蝇头,紧则推右,松则推左,使弦和蝇头克服岳山阻滞,滑到松紧平衡的位置,确认不会跑音了。

众人虽都是乐师,也觉得这校弦过程太过冗长了,况且他们还心急火燎着呢。可是当檀弓第一拨之后,四下忽然安静。跟随那一下悠远金羽调之后,连远处的树木都一齐瑟瑟作响。老人“好!”了一声,众人心惊震服,对檀弓连连作揖,道有眼无珠不识天外高人。

正在大喜,那一群王孙公子下了七宝流苏辇,已然移船相近了。老人怕檀弓一会出彩,被王孙们点了名,便忙偷声介绍,从左往右是当今五大世祖的公子爷:吴、王、何、赫连、太史。但见檀弓举手投足无不出尘之感,大抵不通应酬往来之道,反倒惹祸上身,便劝檀弓低调鸣琴,与众人音色合为一体,不出差漏即是了。

但曲意刚刚转浓,公子哥们却说:“太俗太俗!这个曲儿听过千八百遍了!有新奇的没有!”

众乐师相视流汗。

那叫王敏的乃王家二嫡子,戴虎贲冠,拍着溜光水滑的肚皮说:“你,就你!不是说瞎子敲敲打打,弹弹拉拉特别厉害么?给我弹一个天上地下都没有的曲儿!”

老人闻之,心想绝不可连累了他,忙要出列承认,把祸自己揽了。

没想到檀弓应诺,三抚之下,众人五色无主,心魂皆迷,只觉得一颗心摇摇欲坠,不知天上人间,也不知自己是人是鬼。檀弓欠身离去之时,众人仍长醉不醒。

时夜已深,热闹不减,湖岸边不少男女正放花灯。

临风鸣弦珠玉落索,檀弓少取黄钟宫调、慢宫调,皆不满意。凤尾寒漆映月色,泛出丝丝凉意,从琴面袭上指尖,渗入心间。

正在这时,忽闻一阵圆润幽静的凤箫之声,如同一朵水墨,一枝花魂,渐渐飘过水,缓至檀弓身边。

“先生之曲,梦中犹闻。不知何幸,今得识之。”

灯树千光照,花焰七枝开。他在纷缤烈焰光火之中,摘下了银质面具,一笑之间,春风英华,灼灼有辉光,惹得隔岸少女们全都脸飞红潮。

月色乍冷,凤尾琴弦崩断。 戏台上又响起了不吉利的唱声,极为幽细:“其声低似儿女喁喁语小窗。分明是‘文凤求凰’追逸响,张琴代语诉衷肠。这萧寺何时来巨匠,把一腔哀怨入宫商?”

檀弓道:“梦中之曲何如?”

来人天付昂藏,仪表非凡,眸中总是含情脉脉,款款温柔,可是又似乎带着一点难以察觉的疏离:“世之俗曲或媚着奴颜,或荡狂淫乐,嗟世之人兮瞀于淫而不悟。唯先生之曲分明咏情之烈,歌情之浓,却净若无尘,了无亵意。人说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所以君子;依我是情胜意则亵,意胜情则浮,情意绵绵,所以绝操,唯我梦中之曲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