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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羡仙(201)

作者: 鹤望兰 阅读记录

天君“哦?”了一声,脸色温和许多,显然是对这一番话颇为受用:“那秋露白竟是这样废功夫?罢了,那我去吧。等我。”掸掸袍子,对檀弓温柔一笑而去。

天君一走,少年人立刻把头抬起来,露出一张明亮笑脸和一口白牙,和檀弓私底下的时候,立刻轻松随意许多。

“滕玄?”檀弓一看,诧然道。

滕玄再三确认天君走远了,便贴在檀弓膝下,笑嘻嘻地说:“主人怎么啦?喏,给,这个。”手上捧一枚精致的珐琅瓷瓶。

滕玄打量了一下檀弓神色说:“不会吧主人,您忘啦?不是您去年春天收了三寸蔷薇花露,嘱咐我埋在桃树底下,今年春天再收来,并着梅尖雪煎茶水喝的吗?您还说什么‘雪液清甘以解蔷薇馥腻’来着呢。我可是睡觉吃饭都不敢忘呢,生怕又误了时辰害您伤心难受,您怎么倒先忘啦?”说着拉了拉檀弓的袍角,神色委屈。

“主人?怎么啦?您是喝醉啦?还认得我不?”他扬手在檀弓眼前摆了摆,又拉着檀弓的手摇了摇,歪着头说。

“你为滕玄。”檀弓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这么说,而后又看向天君适才所去的方向,自话道,“他是天君。这里是无忧寂默,目今是元虚两千年整。”滕玄用力点头。

年少的小白蛇把新摘的花骨朵插在门前,冲着檀弓眨眼一笑,难以想见他日后变成了那个安忍不动的滕玄蛇君。纵眼四顾,一支红烛高烧,青罗纱帐半垂,熏风之中富溢桂香,与那个寒玉堆墙,白雪作瓦的无化丹殿相去甚远。装着蔷薇花露的釉质瓷瓶触手冰凉,汲冬泉酿春酒,岂是他那个绝谷十九万年,只食风露的太微大天帝之为?暖日明霞光烂,莺穿细柳翻金翅。桃花始盛,香脸半开,树下正然舞剑的那个人矫若银虬,翩如玉鲸,一笑把娇红挑落,又哪里是那个眉间从来只有尖风薄雪,胸中只有巍巍帝术的万星之主?

天君收剑回头,看见他来了,扬手向背后一指:“你看好是不好?”

他以剑作笔,在悬崖石壁上写了十个大字,笔力苍劲,风神豪放:“百年浑似醉,满怀都是春。”

他将长剑一扔,腾出两只手来,一边将舞乱的发髻随意扎好,一边笑意盈盈地朝檀弓走来。

一朵桃花旋旋而落,飞絮也茫茫,在一片春烟浓密当中,檀弓的笑也是雾迷迷的:“甚是极好。”

话还未竟,却见天君忽地俯身,二人近得睫毛几乎叠在了一起。不知何时,他在双唇之间衔了一片落花,那么轻地,那么柔地,贴在了檀弓的面颊之上。

天君看着他的微惊模样,笑说:“我也觉得‘甚是极好’。你且别动,这样画意甚足,让我来把这‘甚是极好’留下来。”说着便坐了下来,画纸画案一直就摆在桃树之下,不曾动过。

可是,檀弓却将那花瓣摘了下来:“凤尾寒在安?”

“好端端的怎么想起它来?”天君眼中不悦之色一闪而过,但还是笑着说,“你要我去取便是。等我。”

他刚起身迈步,檀弓又说:“再取你寥玉箫来。”

一只幼鹿从酣梦之中醒来,向林深之处奔去,奔至声音源发之处,一只金色蝴蝶飘飘落在它的鼻尖,随着琴音一同扇动翅膀。

檀弓十指细抚琴面,好似与多年故旧叙情一般,良久才挥手一抚。

琴声初时极为舒缓,几抚之后,渐渐开朗洋溢起来,不乏有十分明媚之音,引得林间百鸟都一齐和鸣。

天君低头一笑,徐徐按箫而和。

琴声飘然轻快,若水之霍濩而出,如花之纷葩盛开。惠风吹拂,百兽静聆。

忽地,琴声一收,连余音也了绝得一干二净。

檀弓道:“此非凤尾寒。”

箫声也停了,天君似笑非笑:“怎么会呢?我拿错了不成?若不是凤尾寒,即便是你来拨这弦,一尘惊云也不会这般动人。“

檀弓道:“不曾。”扬手一挥,洋洋一抚,琴声不复方才温和平柔,多了几分奔腾豪气,譬如山泉之淋浪流离。箫声与它好似双马并驰,相互漫驾而纹丝不乱。

天君像是不解其意,笑意减了三分:“既然没有拿错,你又说不是,这是什么自相矛盾的话?”

檀弓声若月射寒江:“元虚五百年,我得一良桐而斫,调和七弦,制成此琴。彼时偶然独处穷闷,抚琴只为宣和情志,无心成调,故所以琴曲皆无名。你所言‘凤尾寒’、‘一尘惊云’是何出处?”

天君执箫的手一僵,而后箫声变得极广极泛,萦抱山丘,像是掩盖了这场巨大的无言。

琴声也随之而变。鲜明如禽鸟之高飞,奔驰如骏马之相追,江水滂沛,腾跃争流。隐隐之中,琴箫之声都愈急进短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