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铜钱龛世(42)+番外

就在他收起丈量的手,打算去捞远一些的尸体时,躺在船板上的陆廿七便毫无征兆地诈了尸。

“咳咳咳——”

陆廿七连咳数声,“哇”地一口,吐了一些呛进去的江水,呛得面红耳赤,这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结果看到的第一个场景,便是那捞尸人被惊了一跳,“噗通”一声栽进水里的情景。

廿七:“……”

水面上哗哗直响,搅得水底的薛闲叶有些不安分。

他一脸木然地沉尸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渐渐有了些掌控的能力。

他试着扭了扭头脸,结果刚一转头,就看到约莫数丈远的地方沉着一块石锁。那石锁大极了,能有半个棺材大。下头方方正正,看着便格外实沉,上面有个带孔的尖,那孔洞里拴着一根细铁索,铁索崩得笔直,似乎牵着上头的什么东西。

薛闲仰脸一看,发现铁索的那一头,正拴着个破棉絮似的玩意儿,棉絮上面还浮散着黑色的水草……

不对,不是破棉絮也不是水草!

他冷不丁想起先前摇船去坟头岛时,陆廿七在船上一惊一乍时看到的东西,据那小子说他在船舷边“冷不丁看船下有一团黑的擦过去,想成头发了。不过应该只是水草,若真是头发,那人也该浮在江面上,不该这么半深不浅地缀着”。

薛闲扫了眼那石锁和铁链,终于明白为什么人没有浮在江面上了,因为脚脖子被拴住了,整个人便被迫直挺挺地立在了水里。

他晃了晃脑袋,江水流动,稍远处一些有根断了的链子随着江水甩了过来。

看那断口,兴许是刚才他在江中兴风作浪时给崩断的。

薛闲仰脸思忖了片刻,又默默酝酿了一会儿,直到自己上半身变得灵活可控时,抬起前爪朝那铁索挠了一记。

然而……挠了个空。

薛闲:“……”

他面无表情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爪子,颇有些牙疼。习惯了人身时候想伸便能伸出去的手臂,竟忘了龙身的爪子有点儿短。

总之,这祖宗一击失败,原因是……没够着。

他心里颇为庆幸了一番,心说幸好同行的人不是晕了就是没了踪影,否则要让他们看见这么一幕,这日子就别过了,尤其是那讨嫌的秃驴!

这祖宗仰着龙头,默默沿着江底软泥朝前挪了挪,毫无知觉的下半截龙身就这么压着玄悯的胸口碾了过去。

晕过去的玄悯手指微微一动,似是有了些意识。

薛闲尖利的爪子挠在那铁链上,犹如刀削豆腐。那坚硬的铁链当即被他的爪尖削出了一道齐平的断口。下半截的铁链应声缓缓坠进江下,上头拴着的尸体则缓缓朝江面浮去。

“啧——还是有些吃力。”薛闲在心里叨咕了一句,这龙身于他而言还是有些不便,光是扬着上半身去崩个铁链,就颇为费劲,活似举着千斤顶爬到了玲珑塔尖似的,手都软了。

他袅袅地瘫回江底,硕大的龙头半死不活地侧枕在软泥上,以最省力的姿态,一转不转地盯着那拴着铁链的石锁看。

将将扫了一圈后,他又纡尊降贵地抬起短短的前爪撩了一把,将那石锁轻巧地翻了个身。

石锁的底端便显露了出来。

就见那底端的平面上,雕了个圆形的印记在角落。

他混迹市井时,曾经听说不少工匠喜欢在自己打造的玩意儿上留个记号。方便的,就留个大的,就好比一个活招牌。不方便的,便在一些不经意的犄角旮旯处留个小的,大多还颇为委婉,乍一看根本看不出什么名堂。

薛闲琢磨着,没有谁会吃饱了撑得慌搞些尸体拴着玩儿,必然是有目的而为之。联系先前在坟头岛墓室里看到的那个百士推流局,他直觉这拴着的立尸跟那邪局也脱不了干系。

墓室里的东西都被秃驴一个爆发之下炸了个干净,约莫也不剩什么线索了。

他爪尖敲了敲泥地,斟酌了片刻,还是打算当一回“吃饱了撑着”的人。于是他长身一扫,掀起一道暗流,将那石锁朝江岸边推去。

暗流汹涌,力道颇大。薛闲干脆乘了这股推力,卷了身下的玄悯,一起跟着朝江岸边挪去。

宽阔的江道于他而言,不过是来回扭个头甩个尾的长度,眨眼间,他便带着石锁和玄悯一起靠近了江岸。

他上身一甩,无风起了一波大浪,石锁和玄悯便被狼头推到了岸边淤泥上。薛闲龙头一扭,在白浪包裹下倏然变回人身,而后——

又在眨眼间变回了龙。

薛闲:“………………………………”

日!没有衣服!

先前的纸皮人是他画的,自带衣服。现在回到了本体……就有些尴尬了。

他龙头一撅,气了个倒仰。一脸死不瞑目地沉回江底,颇有些不想活了。

片刻之后,一条约莫几寸长的黑色小细虫……哦不,龙,顺着浪尖,在江边搁了浅。它仰脸向天,默默叹了一长口气,而后一声不吭挪到了玄悯身边,钻进了他的袖口,像个细绳一样,盘在了玄悯的手腕上。

凉滑的触感碰上皮肤的瞬间,玄悯倏然睁开了眼。

第30章 锁头印(二)

龙身有鳞,脊背上的最为坚硬,肖似盔甲,靠近龙头处鳞片越大,靠近龙尾除则越小。单独取下一片来,那刃口锋利得完全可比薄刀。但是腹部的鳞片较之脊背上的,却要柔软一些。之前在归云居,薛闲留给玄悯的便是腹鳞。

这孽障是个自傲的性子,毫无道理地认为旁人大多是会犯蠢的,有颗令人不大信任的猪脑子。他怕留个背鳞给玄悯,那秃驴不知道要先磨成粉入药,张口便吞,被鳞刃划烂唇口,横尸房内,那乐子就大了。

总而言之,这孽障有个相对软一些的肚皮。

而令人头疼的是,他缩小之后,周身的鳞片也跟着变得幼嫩起来,就连脊背上最坚硬的鳞片都能弯能曲,锋利不再,只剩了点儿弹性,就更别提腹部的了。

薛闲默默低头用爪子试着戳了戳,发现他娘的居然一戳就凹进去一个小坑,跟寻常人的皮肤毫无差异,甚至还更软一点。最要命的是,他肚皮还没觉得痛!

削铁如泥的龙爪尖,戳在软肚皮上,居然不痛!可见龙爪尖也跟着软了不少。

着实有损威严。

因为周身上下的鳞片都威风扫地地软化了,薛闲盘在玄悯手上时,便有些不大安分——

这秃驴的手看着是养眼,腕骨突出,显得修长劲瘦。可薛闲作为纡尊降贵盘在手腕上的那位,就不那么舒服了,那腕骨顶着他的腹鳞,就好比趴着的时候肚皮下头倒扣个圆底的瓢,说疼倒是不至于疼,但总有些硌得慌。

十分烦人!

薛闲面无表情地挠了那腕骨一爪子,结果半点儿血痕也没挠出来,估计是平白给秃驴挠了记痒痒,顿时气得扭过头去,半死不活地不想动弹了。

这孽障浑身带戏,脾气又不好,自己能把自己气死,也着实是一种本事。

只是他这动来动去的,很快便引起了玄悯的注意。

玄悯睁眼的瞬间,面无表情地盯着头顶阴沉沉的天望了一会儿,漆黑的眼珠深不见底,又隐隐显露出了一丝空茫。

紧接着,他便蹙起了眉心,因为他闻到了一丝不算浓郁的血腥味,混杂在江水的潮湿气中。他落水的时候,正在阖眼布咒,口鼻不曾呛进水,只是在江下窒了许久,胸口闷得有些刺痛。

他低低咳了两声,撑坐起来,先是下意识地扫了一圈四周。发现自己正坐在江边的软泥之上,身边还倒着一个沉甸甸的石锁,把软泥压得陷下去了几分。周遭并没有第二个人存在,自然也没有什么危险。江面上水雾浩荡,渔船客舟都聚在远一些的地方,不知在忙活些什么,总之并没有谁注意到这处角落。

他这才平静地收回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