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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钱龛世(3)+番外

江世宁急忙道:“最后一句。”

薛闲瞥了他一眼:“你一说话我就脑仁疼,听多了要瘫,闭嘴。”

“方才我进门后头好像跟了人,我进院墙的时候瞥了一眼,似乎是个和尚,腰里挂着铜钱串子,我估摸着,这会儿该到门口了罢。”江世宁说完一脑袋栽回地上,纸人便再没了动静。

至此,他今天的时辰就用完了,直到天黑,他都不能动弹也不能开口,顶多能当个旁观。

薛闲:“……”

和尚跟着鬼,能干什么?

一个腰眼里挂着铜钱串子的和尚跟着鬼,还能干什么?

这么要紧的事情你个书呆子他娘的不早说留着过年?!

以薛闲这暴脾气,要放在以往手脚便利的时候,能把江世宁连同整间院子送上天。现如今,他却只能面无表情地透过窗窟窿,看到院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推了开来。

这年头,靠嘴皮子功夫混饭吃的神棍到处都是,薛闲也没少见,也知道当中有些人确实会几手三脚猫的工夫,办不办得成事得看经验。所以越是老东西,越不好糊弄。

所以,当门外的和尚一脚踏进来时,薛闲便先松了一小口气——来人出乎意料的年轻,看得出不是个空架子,但也实不到哪里去。而当他以过人的目力远远扫过那和尚挂着的铜钱时,便彻底放心了。

越是有真本事的人,手里的铜钱镇过的邪煞也越多,远远看去,和一般铜钱区别很大。铜面上浮着一层精粹的亮光,油皮似的均匀裹覆着。虽然有人能靠些不上台面的法子仿出这层黄亮皮子,但那顶多能障一障普通人的眼,对薛闲可不起作用。

门前这年轻和尚倒好,连仿都不知道仿,腰间那串铜钱别说亮黄的油皮了,连铜皮都快磨没了。也不知是从哪里翻出来的,说不定一次都没正经用过。

就这样还想下山混饭吃?靠什么?靠脸吗?

薛闲暗自嗤了一声,安安心心地将食盒搁下,随手叠了道障眼法,将其变成一段带着烧痕的木头桩子。

他无声无息地朝椅背上一仰,高瘦的身形便瞬间塌了下去,眨眼的工夫,也变成了一张透薄的纸皮,只是边缘比江世宁光滑得多,画得也比他精细许多,脸上也没有多两坨红粉蛋子。

横尸在地上动弹不了的江世宁:“……”

由此可见,某人大概是属鳖的,纯种王八蛋。

那张被薛闲占据的透薄纸皮顺着椅子轻轻滑落在地,就躺在江世宁那张纸皮旁边。仅仅只眨眼的工夫,两张覆地上的纸皮又塌陷了一层,变成了趴在泥面上的一片暗青色苔藓,和这破败的屋子彻底融为一体,看不出丝毫破绽。

若是放在大半年前,这种麻烦的事情薛闲根本不会做。哪个胆肥的人吃饱了撑的来抄他的窝,他能就地给人轰一口新坟。然而现在他却不得不放下身段,一层层地布上障眼法——

他一个刚从全瘫勉强恢复到半瘫的人,连给自己挪个地方都格外艰难,这副纸糊的身体能承受的术法也十分有限,不给自己掘坟就很不错了。

好在这次上门的和尚是个绣花枕,只有脸能卖钱。

他估摸着那和尚会进来转上一圈,里里外外找不到人也就该打道回府了。

穿着白麻僧衣的年轻和尚在院中停了步子,目光冷冷地扫了一圈。

江家医馆原本有三间正房、三间厢房、一个药圃院子带前头一间挺大的门面。算是个不小的宅院了,被大火一烧,三年荒芜,如今寥寥扫上数眼就能看个完全……

和尚收回目光,抬脚绕过地上的碎石残瓦,径直朝西边那半间仅剩的厢房走去。

他一脚踏进厢房门里,掩在袖间的手指便不可察觉地轻屈了一下。他下意识地用拇指指腹摩挲了一下腰间的铜钱面,又微皱着眉心松开手。

化作青苔贴服在地的江世宁死死盯着和尚的僧靴,生怕他进来踱上一圈,从他身上横踩过去。倒是薛闲满心悠哉,一点儿也没把这和尚放进眼里。

果不其然,厢房这么块蜗舍荆扉,一眼就能扫个透。和尚甚至没有走进来,只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转身走了。

薛闲心里再度嗤笑一声。

可没过片刻,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那和尚又回来了!

他回来的时候,手里还多了一方白麻布,看料子和大小,应该是他随手从自己的僧衣下摆撕下来的。他就这么隔着一块干干净净的白麻,拎着不知从院子哪出翻出来的一块铜皮,面色冷淡地走到了薛闲面前,一撩僧袍蹲下身来,将薛青苔从地上生生铲了起来。

薛闲:“……”

铲起来的时候,他眉心分明还皱了一下,如果没看错的话,那似乎是个略带嫌恶的表情。

薛闲:“……”

去他娘的这秃驴居然还嫌他脏!

第3章 纸皮人(三)

自认前半生“上能捅天,下能震地”的薛闲,就这么被一个空有皮相的和尚抄了,仅仅费了一块破铜皮……

两块青苔被和尚铲起来后,没消片刻便现了原型,变成了两张不大的人形纸皮。和尚神色漠然地扫了眼纸皮的脸,便将纸皮叠了起来,放进了腰间的暗袋里。

薛闲一口山呼海啸的心头血还没来得及喷秃驴一脸,就被迫贴上了秃驴的腰,严丝合缝,没有一点儿间隙。

倘若憋屈能生生憋死人的话,薛闲在这“抄家进袋”的工夫里能死去活来二百多回。他天生是个傲性子,只能他气别人,不能别人气他,是个不要面皮且蛮不讲理的祖宗。偏生这次一个大意撞见了钉子,阴沟里头翻了船。

不管最初缘由是什么,他跟这秃驴的梁子就算是结下了。

薛闲是个不服管的,吃软不吃硬。要是此时手上有刀,他二话不说就该照和尚的腰眼里捅了,可惜他没有随身带刀剑的习惯。

这和尚看上去像个冰柱子,不搭理人也无甚表情,身体却还是暖的。微热的体温隔着并不厚实的白麻布,一点点渗进纸皮里。

没消片刻就被捂透了的薛纸皮:“……”

烦人!

确实烦人,对身体有恙的人来说,寒冬天里的一点暖意最易瓦解斗志,尤其薛闲这种瘫了半年的。筋脉不通,气血不畅,现今这具身体根本就聚不起多少热气,整个冬月几乎都是冻着过来的。冷不丁这么一捂,他的身体便先于头脑犯了懒,竟然有些不太想动弹。

被折叠了两道的薛闲愤然地躺了片刻,终于克服了身体的懒意,偷偷摸起了和尚暗袋里的东西。

对于这个年轻和尚,薛闲依旧不知其深浅。

若说是真有本事吧……撕块白麻布、铲块青苔地皮算什么本事?撒尿和泥的光屁股娃娃都会!况且真有本事的人掀一块地皮简直就是动动手指头的事,别说一小块了,整个院子都能掀了,何苦还要拎块破铜皮亲自来铲?

可若说他没有本事……那他是怎么一眼看破这层层叠叠的障眼法的?

薛闲最初还顾忌着一点动静,摸索的时候动作又小又轻,借着纸皮透薄的方便,还真不容易察觉。

然而没多会儿,他就渐渐没了顾忌,也不知收敛了。因为他发现那秃驴似乎顾不上这头了,透过暗袋外头裹着的两层白麻布,他隐约听见院子外头多了些杂乱的人声,似乎有一拨人聚了过来,也不知为了何事。

“嘶……你打我脸做什么?!”江世宁压低了声音,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听起来,他对薛闲的忍耐已近极限。

薛闲摸索的动作加快,一不小心拍错了地方。他没工夫也没闲情跟那书呆解释,便低低地“嘘”了他一声,示意那呆子老实待着别乱出声。

这半年来,他行动有碍,每回想要做什么事,亦或去什么地方,都得借点东风。或是人,或是物。这回难得碰上个秃驴,就算他半点儿本事都没有纯靠坑蒙拐骗,那也总得带着一些能糊弄人的玩意儿。薛闲想在他这暗袋里顺手捞点趁手的东西,而后再趁乱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