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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钱龛世(15)+番外

然而这会儿一听江世宁的口气,他便知道,江世宁应该是没听见议论他爹娘的那些昏话。

对此,薛闲还是有些庆幸的:至少不用担心这书呆子会上门找死了。他趴在玄悯袋口边上,非常嫌弃地冲江世宁驱赶了两下:“赶紧转头,快走快走。”

“为何如此行色匆匆?”江世宁虽然有时候嘴上和薛闲顶上两句,但实际是个软性子,否则也不会任劳任怨地供薛闲驱使了好几天,一边挨怼,一边还得用吃的堵他的嘴。

他嘴里问着“为何”,身体已然应和着薛闲的话,转身跨过门槛出了后门,满头雾水却半点儿没耽搁。

玄悯见此情景,刚抬起的手正要放下来,就听薛闲用气声问了句:“秃驴你抬手是要做什么?终于忍受不了这书呆子的傻样儿,想要打他一顿?”

玄悯:“……”照这么说先打的大约是你。

“……”江世宁:“不是,我干什么了就要打我?”

薛闲又催:“你走你的,别废话。”

玄悯:“……”这不安生的居然有脸嫌别人废话。

不过薛闲倒也没全猜错。这种借由某种实物诸如纸皮而成人的野鬼,其实全凭一口阴气撑着,在脑后三寸的颈窝处有一处命门。若是以手为刀劈在命门之处,那撑着地那口阴气便会散去,重新缩回原型。

玄悯本担心这江世宁会莽撞误事,想一掌把他拍回纸皮状,方便携带。毕竟有一个无法无天的半瘫就够操心的了,再来一个腿脚灵便的,那不得鸡飞狗跳?

谁知这居然是个会听人话的,玄悯便暂且容忍了下来,收了手刀紧随其后出了门。

他一扯江世宁的后脖领,而后脚尖一转,拎着他侧身隐匿在屋侧和走廊之间的夹墙里。他走路若是不想出声,居然真的能做到毫无声息,僧袍轻薄,衣摆从墙边枯枝上一扫而过,又擦着墙边落下,却没沾上一点儿泥星,那枯枝也连个颤都没打。

薛闲扫了眼那纹丝不动的枯枝,又扫了眼玄悯腰间坠着的铜钱串子,只觉得这秃驴着实有几分神秘。

玄悯时间掐得恰到好处,他那僧袍一角刚落回墙后,刘师爷和他那老友便从后门迈了出来。两人大约是上了年纪,耳朵也不算好使,居然真就没发现异常的动静。

江世宁在夹墙里瞄到了刘师爷的背影,虽然他极不乐意见到刘师爷,但依然有些纳闷——为何玄悯见了刘师爷也要避让开,还一副不想费工夫处理麻烦的模样?

好在他有一颗“极怕给人添麻烦”的心,不妄言,不造次,不裹乱。硬是憋了一肚子的疑问,大气不敢喘地乖乖呆在墙后,眼睁睁看着刘师爷和一个陌生人一前一后穿过天井,往中堂走。

就在刘师爷刚要跨进中堂大门的时候,一个有些含糊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爹?”

墙后的薛闲瘫着脸道:“好了,真傻的那个来了,多会挑时候啊。”

果不其然,就见刘冲不知从哪处摸到了这里,正站在走廊屋檐下,冲刘师爷叫着爹。

薛闲第一件事便是去瞧他的袍子。方才在死门碰上的“刘冲”穿着赭色的袍子,而走廊上的这个,却穿着灰蓝色的厚袍,和卷入阵局前穿的一模一样。

隐匿在夹缝中的玄悯抬脚便迈了出去,在刘师爷反应过来前,大步闪到了刘冲面前,伸手拽了刘冲一把,在他发出惊呼前,大力将他拖到了窄门边。好在中间这处天井十分小巧,来回不过几步,从夹墙到窄门也只是眨眼的工夫。

中堂前愣着的刘师爷终于反应过来,他倏然变脸,抬脚便要冲过来。

好在玄悯反应更快,一跨一转便到了门后。

咣——

窄门被玄悯背手撞实,江世宁还下意识抬手布上了门栓。

不过他抬头看了眼愣神的傻子刘冲,突然“咦”地发出了一声疑问。

玄悯刚到门后,便松开了揪着刘冲的手。薛闲默默仰脸,心说这秃驴看着瘦,手劲真他娘的大啊。这刘冲可不是江世宁那种纸片儿似的身形,还格外愣,半点儿不知配合。徒手拖着这么个大活人,得多大力气?

玄悯都不用垂目,光是余光便能瞧见那孽障仰着脸盯着他,也不知在瞎琢磨些什么东西。

总之,必然不会是什么正经东西。

他面无表情地用手掩了一把腰间,把那张十分伤眼的“死不瞑目”脸给捂上了,又被薛闲两手并用挠开了。

薛闲:呸!吃了豹子胆!龙头你想捂就能捂的么?能的你!

“他……他脸上的痣怎的换了地方?”江世宁指着刘冲一脸茫然地喃喃。说完,又觉得自己用指头直指着别人有些不知礼数,顿时讪讪地收回了手,尴尬地看向玄悯。

玄悯被薛闲挠开的手一顿。

“先前不是在左边么?怎的换到右边去了?”江世宁小声道。

第12章 空磨盘(三)

这话简直禁不起细想,江世宁说着,自己先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一哆嗦,刚好被重新露出脸来的薛闲看了个正着。

薛闲服了这书呆子了:自己就是个鬼,居然还有脸怕鬼!

江世宁这一声嘀咕说得又低又快,玄悯闻言,眉心一蹙又倏然松开,淡淡道:“我明白了。”

薛闲:“你明白个鸟!”

他天生性子急脾气炸,结果碰上个江世宁是个慢性子,玄悯更是个天塌下来都不会跑!薛闲觉得自己简直要折寿。他等不及玄悯有所反应,当即从暗袋里翻了出来,三窜两翻便悄无声息地勾上了刘冲的裤子,眨眼便末没在了那灰蓝色的厚袍下。

玄悯这冷冷淡淡的一句话,当即把反应慢了八个拍的傻子刘冲给惊醒了。

江世宁一抬头,便和刘冲的双眼对上了。

那双眸子的瞳仁都散了,大而无神,看起来着实诡异。直勾勾盯着人时,简直能把尿都给看下来。

江世宁转身就想跑,殊不知撞鬼就如同撞见了野狗,你同它对峙时,它还有些犹豫和迟疑,你稍有一动,它就会立刻猛扑上来。刘冲从嗓子眼儿里发出一声低吼,下意识丢下了玄悯,朝有所动弹的江世宁扑了过去。

这书呆子煞白的脸瞬间便绿了,他一声惊叫刚开了个头,又硬生生咽回了喉咙里,即便在这种时候依旧放不下书中所谓的“君子样”,想跑,又不愿跑得太过狼狈,一脚欲蹦,一脚生根,差点儿把自己拧成一个活结。

咣当——

左右不协调的江世宁终于不负众望地把自己摔在了地上,两手撑着直朝后让。

这阵局中虚构而成的“刘冲”有着真刘冲一样的傻气,每个动作都带着股痴愚又蛮横的劲,横冲直撞的,有种挡也无从去挡的气势。

江世宁眼看着那刘冲虎扑过来,倒抽一口凉气,缩着脖子闭上了眼。

弹指间,就听“咚——”的一声闷响,江世宁只感觉面上扫过一阵衣袖掀起的风,接着脚前的青石板便狠狠震了一下。预料之中的冰凉手指并没有掐上他的脖子。

江世宁龇牙咧嘴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就见那刘冲正以五体投地的姿势跪趴在他脚前,显然,不知为何摔了个狗啃泥。

这傻子大约没想到自己会摔,反应又有些慢,居然连手都未曾来得及撑地,就结结实实来了回脸着陆。

他愣了片刻,赶忙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一边抖着身上的泥,一边惊魂未定地看着地上。

就见薛闲刚巧从刘冲的灰蓝厚袍里滑出来,手里还牵着一根细布带子,怎么看怎么像……

裤腰带?

江世宁再一定睛,就发现那傻子之所以会摔,正是因为扑来的时候,裤子掉到了脚脖儿,缠住了他的脚。刘冲本就有些笨拙,腿脚不大灵活,被裤子这么一绊,便摔了个狠的。又因为磕到了前额,趴在地上半天摇了半天头也没缓过来。

薛闲牵着人家的裤腰带滑到地上时,顺手把那玩意儿丢到了江世宁脸上:“别愣着,把这傻子手跟脚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