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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钱龛世(140)+番外

因为有陆廿七。

石头张这些年偶尔碰见陆廿七,都是诸多感慨。他几乎是亲眼看着一个略有些阴郁、防备心还颇重的少年人,一点点长成现今的模样。

可见善意和温柔有时候是能代代相传的。

“他们还没来?”陆廿七一边跟着他往屋里走,一边抬头望了望。

他的双眸这些年也始终是这样,既不算全瞎,也没有好转。不过随着他扶乩之术日渐精通,这双眸子倒也妨碍不了他平日生活做事了。

石头张也跟着他抬头看了看,摇头道:“可能还得有一会儿。”

庭院里其他张家人也跟着抬头,一脸莫名。石头张那一双儿女都来得晚,儿子大一些,已过了弱冠之年,只比陆廿七小那么两三岁,女儿却还是二八年华,正是鲜俏,万幸,生得更像娘。

她抬头看了好几眼,终于还是忍不住拱了拱石头张,问道:“爹,你总往天上瞧什么?”

石头张宠这女儿宠得没边,若是其他人问,他也就含糊过去了,小姑娘一问,他便没憋住,悄悄道:“等那两位贵客呢。”

小姑娘:“……爹你又吃馊饭了?”

石头张哭笑不得:“胡闹。”

陆廿七在旁适时地放冷箭:“你这小女儿是个有福相的。”

石头张:“……”这话我是谢还是不谢?

正说着话呢,天际突然有闷雷隐隐滚来。

庭院内的众人均是一愣,有人嘀咕道:“这雷来得着实没有道理啊,怎的这么突然。”

“不管突然不突燃,都是要下雨的征兆,先进屋吧。”有人招呼着。

石头张和陆廿七倒是同时仰了头。

“来了……”石头张颇为欣喜地低声说了一句。

当年黑石滩边保下一条命,醒来之后,他带着陆廿七同薛闲告辞回卧龙县,临行前,薛闲给了他们一人三张纸符,让他们若是碰见什么危急之事,可以写在纸符上烧了,他看见了可以帮一把手。

陆廿七回去之后,便将那三张纸符妥帖地收了起来,没有要用的打算。

而石头张这么些年也从未动用过那些纸符,头一回用,便是这次了。不过并非找薛闲和玄悯帮忙,只是十二年未见,请他们吃一顿寿宴而已。

市井坊间有个说法,说是六十岁起,寿辰是一定要好好操办的,毕竟有没有七十、八十的寿宴,那就不好说了。活一年少一年,有些故人再不相见,就该永别了。

不过石头张没这么丧气,他之所以挑这一年邀请,只是因为从这一年起,他那两个徒弟便出师了。从此以后他便不干雕镂的手艺活了,若是放在绿林间,这得叫金盆洗手。

他耗费精力雕的最后一样东西是一块吉祥玉,前些日子刚完工,想借着这机会以赠故人。

闷雷从天边一路滚来,最终隐在胡瓜巷末。庭中众人均有些心颤,匆匆回屋去了,石头张转头一声招呼,热腾腾的菜品便开始一道一道往桌上端。

时刻掐得刚刚好。

笃笃笃,敲门声旋即响起,石头张一如既往搓着手抬眼,就见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正站在敞开的门边,穿着墨黑衣袍的那位敲门的手还没放下,表情很是闲散,“多年未见,你怎么越生越矮了。”

石头张:“……”得,多年未见,这祖宗还是这么会说话。

来人正是薛闲和玄悯。

他们一进屋,石头张那小女儿就看直了眼。

屋门不算宽,薛闲和玄悯走得一前一后。小姑娘木痴痴地看着薛闲的脸,好半天后揪着自家亲爹的衣服,转头说起了悄悄话:“爹,你不是说我出嫁得仔仔细细挑吗?你能帮我挑个这么好看的么?”

石头张当即脚一软,“丫头,给你爹留条命行吗?”

薛闲那是什么耳力,虽是悄悄话,却听得一清二楚。被人夸了自然是舒坦的,他冲小姑娘一晒:“这小丫头是你家姑娘?生得跟山海棠似的。”

小姑娘被他嘴角的笑意晃得一晕。

薛闲刚走近,她又看见了后头玄悯的脸,还没缓过神来就又呆了。片刻之后,她忍不住又揪了揪石头张的衣袖,“爹,这样的——”

石头张生怕她又来一句“这样的一样能嫁”这类的话,连忙截住她的话音,没好气道:“胡闹,莫要冒犯贵客。去去去,进去找你娘去。”

小姑娘又偷偷瞄了眼两位贵客,一步三回头地进屋去了。

屏风隔出来的这一桌,薛闲、玄悯、陆廿七、石头张,四张椅子将将好。

薛闲一坐下来,看见满桌的菜便是一愣,难得冲石头张说了句人话:“有心了。”

这些菜不仅是按荤素摆放的,里头的每一道素菜,每一样肉菜都合了在座几人的口味,当初同行途中,薛闲提过的每一道想吃的地道大菜都在这里,一样不落。

“还有这酒……我有个朋友,最擅长酿酒,这一壶是我从他那儿特地要来的,晚一点儿可就不剩了,都被抢完了。”石头张晃了晃自己手中的壶,又拍了拍旁边的酒坛,道:“多着呢,管够。”

如此这般,他也没忘记不喝酒的玄悯,着人上了一壶好茶来。

薛闲斟了一杯,闻了闻,果真酒香醇厚,仅是闻着便让人有些微醺之意了,“这酒叫什么?若是好喝,回头我可得讨要一些回去。”

石头张下意识答道:“这酒啊,叫龙王醉。”

薛闲:“……”

石头张:“……”呸,让你嘴快!

他讪笑一声,连忙解释:“我那朋友随口叫的名,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薛闲至今还真没醉过,听了这酒名当即嗤笑一声:“它倒是试试啊。”

这一试,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人家叫这名字,还真没开玩笑。

从石头张家出来时,薛闲看起来依旧丰神俊朗,肩背挺直,面色素白,一点儿红晕也没起,显得冷静极了。

他甚至还口齿清晰地冲石头张和陆廿七道了别,以至于连玄悯都没有立刻发现问题。直到他沿着胡瓜巷长长的巷道走到头,趁着夜色浓黑,要变回黑龙带着玄悯乘风而去时,才终于露出了不寻常的反应。

就见他白雾一笼,就地化作长影直飞冲天,气势汹汹地在云间翻了个跟头,还没直行呢,就又灰溜溜地原路冲回地面——浪荡过头,不小心把玄悯落在原地了。

“……你真的没醉?”玄悯看着薛闲晶亮的黑眸,略有些怀疑。

“哪能呢。”薛闲认认真真摇了三下头,冲玄悯道,“你看我哪里有醉鬼的样子了?”说完,他突然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凑头舔了一下玄悯的嘴唇。

他细细地舔了一会儿后,又默默站直身体,奇怪道:“我怎么忽然有点热?”

玄悯:“……”没醉就有鬼了。

第101章 发发糖(八)

簸箕山竹楼后头, 靠近山壁的地方有眼温泉, 说大倒也不大,横纵都不超过两丈,池边有青竹野花,甚至还有个小小的竹亭,是个闲趣安逸之处。

近百年来, 因为山坳间雾瘴缭绕和那些传说的缘故, 这温泉从不曾被外人碰过, 能用得上这温泉的, 也就只有竹楼的主人,以前是一位, 现在是两位。

薛闲把自己硬生生喝成了一条醉龙,偏偏他还自觉清醒极了, 非要拽着玄悯往云上窜。

玄悯惯来由着他闹, 也就真的乘龙而归了。路途之中某人就走岔了好几回,差点儿把玄悯带着奔去边塞,幸好玄悯方向感极强,及时止损,一本正经连哄带骗地将他拉回了正途。

总之,原本十分平顺的路途被他走出了九九八十一难的错觉来,终于在天蒙蒙亮的时候看见了簸箕山的影子。

龙涎的效用硬生生被磨了一夜,已经侵皮入骨了,薛闲几乎连竹楼都等不及找,径直顺着山壁栽进了温泉里。他下坠的半途中昏头转脑地变了形态。

玄悯一身僧袍在水面漾开,他一手撑着池边的寒石,刚抬起眼,就见一个细小的黑影倏然从眼前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