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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骨(9)

作者: 含糖的小山鬼 阅读记录

一时之间,同为“乱臣贼子”的一群人皆噤了声,反倒是一直默不作声的吕蔚开了口。

他睨了陈景明一眼,道:“可不是么。殿下功德太多,老天爷发愁——这辈子福报都不够给的。可怎么办?甭做人了,得做神仙。”

吕蔚话里有话,有几个愣头愣脑的没嚼出里头的滋味来,傻呵呵地笑——陈景明就是其中之一。

原本拿来膈应陈景明的话猝不及防地反噬了吕蔚,他恨铁不成钢地丢了筷子愤然离席。

陈景明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拿筷子沾了点酒点在舌尖上,竟然没觉得辣。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豆在釜中泣。

陈景明弯了弯嘴角,他恍惚了一阵,心想,怎么反倒是吕先生先泣了?

秦弼早早便从帐中出来了,喉中依旧残留着发烫的酒味,风一吹,感到一阵寒凉。

他在钻回自个儿帐子里烤火之前,被人喊住。

“我夜观天象,小将军……”陆衍说到这儿,目光倏忽狡黠了几分,“今夜月光正好,南风习习,宜于交媾。”

秦弼听他前半句还不以为然,心里暗嗤:你懂个屁天象!

然而后半句让他如鲠在喉,晚风灌入袖中,不远处的军营灯火通明,一路绵延到千门万户。

秦弼突然想将万家灯火一齐掐熄,趁着两眼一抹黑,偷个色。

他拍蚊子似的将这个腌臜念头从脑子里赶出去,内心的君子与痞子正战得不可开交,偏巧此时始作俑者悠悠开口:“在下想了一个一劳永逸的退敌良策……”

他说到这里,刻意顿住,笑意盈盈地望着秦弼,狡猾极了。

秦弼问:“什么?”

陆衍缓缓道:“小将军,你让我亲一下,我就告诉你。”

秦弼心里有个声音在喊“求之不得”,然而又实实在在地晓得陆衍有意捉弄他,说句玩笑话而已,当不得真。

他攥着拳头,到底是忍住了,别扭地别过脸去。

陆衍叹了口气:“泱泱祸水,色令智昏。小祖宗,我可败在你手里了。过来!”

秦弼恨恨地想,腻歪话说得像真的一样,所谓祸水,可不就是阁下吗?

他走近了陆衍,陆衍的话是凑在他耳边说的,温热的气息挠得秦弼耳垂痒痒的,他将满脑子乱窜的“耳鬓厮磨”赶跑,才听清了陆衍要说的话。

秦弼的心一点点沉下来,头一回,他感到沉重的担子压在身上,腰酸背痛。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他想撂挑子跑路,可是往哪儿跑?

十来年前,秦弼还觉得天高地阔,踏马沽酒,偌大的江湖,哪里不能耍?

“世道厚此薄彼,锦衣玉食养着朝廷里的大人物,剩下农民手里捏着的一把秕谷少之又少,连喂鸡都不够。养条狗还知道摇尾巴呢,朝廷却把爪子和獠牙对准自个儿的衣食父母……他们还有良心么?”

这话是许多年前陆衍说给秦弼听的,当年说者有心听者无意,此时无端冒出来,却又是一番滋味了。

秦弼想起九泽乡,想起大盘岭,想起颠颠的花轿、大红的盖头。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陆衍。

而直到遇见陆衍的那一刻,秦弼才知道,原来半生戎马的跋涉,仅仅是为了这遇目一霎。

那时他就想,这样一个人,看到瞎眼也不冤枉。

第8章 叛骨·七

成治三年,九泽乡出了一窝土匪,大到银钱小到米粮,来者不拒,多多益善。

九泽乡上有个大盘岭,蜿蜒盘旋,地势陡峭,山路好似狗啃出来的,山间林木茂密。土匪们瞅准了这一点,占着大盘岭,捞了东西往山里一钻,神仙也逮不着。又因为九泽乡是个实打实的穷乡僻壤,这些土匪平日里再怎么兴风作浪也发不了财,于是官府也懒得管,暗地里称他们作“拾残羹的”。

然而就是这样一伙不成气候的乌合土匪,竟入了秦弼的眼。

祸根是一桩屁大点的事:一日,土匪们照常溜达下山“拾残羹”,恰好碰上一群倒霉催的,连货带车,一股脑地运上山了。

那几车的货也不是什么金贵玩意,尽是些红薯、土豆、大萝卜,稍微稀罕些的恐怕是那一篓子黄灿灿的鸡蛋。

谁能料到问题就出在这些个不值钱的玩意儿上。

一年前,九泽乡碰上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旱,乡民们苦不堪言。当时还只是个郡王的陈景明亲自赈灾,他撸起袖子跟着一伙农民在田间地头忙上忙下,又是改善生产又是安置灾民,凡事亲力亲为。老百姓感恩戴德,这年有了收成,特意凑了三车土产,要送给陈景明致谢的。

结果半路杀出一窝不要脸的土匪,乡民们恨得咬牙切齿,巴不得将这群天杀的土匪揪出来种地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