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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生(出书版)【5部】(128)

三只小黑猪迫不及待地冲到紫颜脚旁的桶中抢食,“哗”的一声打翻了桶,泔水流了一地。紫颜轻巧地跳过,几下闪到门前,大门漆光黯淡,家中清苦是重明相助外人的原因?身为谷主的承天大概永远不会与这些牲畜打交道。

“你,觉得你哥哥会做那样的事吗?”他知道她就在门后,听得见一颗心的绝望,便把原本打算告诉她的更多真相掩埋于心。沉默了好久,紫颜轻轻唤她:“我知道你听得见,告诉我,你哥哥会杀人吗?”

“不会。可是我信有什么用?”她声音嘶哑地哽咽。

“你叫什么名字?”

“重芳。”她幽幽地从门后吐出两个字,开了门。

“来,告诉我你哥哥的样子,让我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人。”

如果无法说出重明已不在人世的消息,如果重芳知道她注定不能和兄长相依为命,那就让她在回忆里想起哥哥点滴的好,再一次于画像中触摸他的存在吧。

只是,紫颜扪心自问,他会看错吗?知人识面,看透善恶祸福,他竟真的信面相可以诉说过去未来?相有前定,但心念可改。可惜每每他于事后扼腕,来不及挽救一张张已逝的面容。

斯人已去。在绘完重明的像后,紫颜更清晰地察觉到这点。假设盗走朱弦的重明已死,那么价值连城的朱弦,会在谁的手中?

他不禁往屋外繁茂的丛莽看去,如果皓月谷的大地是一张面容,他要查看是否有易容过的痕迹,他知道真相就在这片丛莽的深处。曾经发生过的任何修改,他会一丝一线地找出来。

告别重芳后紫颜走入林中,清凉的气息与微温的阳光一齐扑面而来,指缝里看到的天有一层七彩的光晕。泥土淤黑松软,踩一脚就像陷在青丝堆里,伴随轻微的草叶折断的声音,令人心情平静。行到背阴处,随意可见细小如粟的淡紫色小花,若挖出下面的根便是一品贵重的人参。皓月谷的宝物并不止异蚕一件,然而都比不上它那般价值千金。当一件异宝发出的光辉远远超越了它物,世人的眼睛就只会看见它而已。

异蚕最爱吃的海合欢,巴掌大的叶子如丝绸缀满整座山谷,仿佛能听到异蚕窸窣的咬啮声。切切,切切。紫颜伸手抚摩,猜想青姨在背井离乡后到此地饲养异蚕的心情,一个重生之地,一种怀想的遗憾。

而重明呢?本该是他守护的家园,却轻易舍弃了?他的佩刀毅然砍向了青姨,尽管在紫颜看来,少年人的面容并无狰狞。那么,杀意迸发于一念间?唾手可得的财富,歪曲了人原本纯真的笑容。

重明,如果你已死,你在哪里?紫颜抬头眺望绵延的林木,不尽的绿色写满生的渴望。他淡淡微笑着,飘然的身影犹如白雾漫进了绿纱帐中。

紧随其后,隐隐有一条淡青的影子掠过。

走了不多时,前方的林木里忽然长出两道人影,齐齐将紫颜拦下。

“谷主有令,任何人不得擅闯缥缈林。”

持枪的两个年轻守卫未曾想会遇到外人,一怔之后,面色添了凶狠。在紫颜看来很是色厉内荏,经不得触手一碰。

“哦?”

紫颜的笑容里有深深的魅惑,两个守卫不解地瞪了他看,渐渐地发现他的脸褪去了血色。是地底潜上来的幽灵吗?两人心中的惧意刚刚浮起,见到承天立于面前,威严地对了他们蹙眉。

“连我也不能进缥缈林吗?”不可侵犯的声音如震雷炸开。

这是如假包换的谷主!两人急忙跪地,恭敬地让出道来。紫颜一笑,如幽香飘过,抛于身后的两人始终不敢抬头。

又行数十步,他停下,猛然向后望去。林木默默地陪他静立,这是一个被人遗忘的所在,只有他一个人与天地共呼吸。山色寂寞。脚下越发柔软脆弱了,仿佛一踏就会折断草叶的茎脉,听到暗暗的哭泣。紫颜环顾四周,白色烟尘悄无声息靠近,林中已然起雾了。

林如其名,他进入了一个巨大的迷宫,看不见远方的路。而他偷偷窃笑,胸有成竹地迈出了一步。

悬空。

下落。

他竟不知不觉走到了悬崖,被温柔的大地和漫天的迷雾欺骗了眼睛。紫颜的身子凌空直落!

他,看见了,风。

一根雪白的鞭子飞出,如蟒蛇卷住了他的身子。悬崖上逐渐现出一个人影,居高临下地望向紫颜。这个人就像猛虎立于山头,白云亦在他脚下匍匐,紫颜仰起头,空出手招呼道:“哟!”

一声冷冷的鼻音。犹如俯瞰群兽时的眼神,那人低头,不屑地摇动手中的鞭子,嘲弄地说道:“你也会有今日?”倨傲的口气别无分号,正是照浪。

紫颜不语,狡狯的双眼晶晶闪亮,照浪忽地醒悟,皱眉道:“你故意落崖,为了诓我出来?”紫颜微微一笑,“有时候对手比朋友更可靠。”

真想松开鞭子叫他掉下去算了,又于心不忍,只得把这个讨厌人儿拉上来。眼看着紫颜缓缓被拉上来,伸手拉他的刹那,照浪的唇角有一丝不自觉的笑意。想看到他难堪狼狈的一刻,没想到反被这狡猾的家伙摆了一道。

不过不着紧。有时候纠缠也是一种享受,看藤蔓相绕,曲茎连天。谁柔韧的枝叶可以困住谁,谁又能过尽千帆,悠然坐看云起。

两手交错相握。

像是雪夜触到了风霜打落的梅花,掌中有沁人的寒意。果然如照浪所想,紫颜是玉石般冰冷的人儿,颜面上再锦簇热闹,藏于罗裳下的身躯依然波澜不惊。他温暖的手微一用力,渡过掌心的热,来吧,看我能撼动你到哪一步。

紫颜眉眼带笑,仿佛握住的只是一根老树,丝毫不理会指尖传来的温热。踏上安全之地,他拍拍衣上的浮灰尘垢,叹息道:“唉,可惜了这件凝光衣……”

沾尘的雪衣污浊不堪,他却是泥沙里发光的珍珠,叫人不愿把目光挪开。照浪凝视他半晌,徐徐说道:“幸好你没死。”

说的是此刻还是前次?紫颜不由轻笑,弯弯的笑眼像一捧波光潋滟的清泉,明亮地刺着照浪的眼。照浪的援手是吹面不惊的风,拂过便过了,并没有承情的打算。

照浪很是不快,声音突然阴沉,“你那个随从是叫萤火吧?有点面熟呢!”

紫颜不动声色地微笑。这个人有野兽般的直觉,的确,萤火在千丈峰的崖壁上曾经依稀察觉到有人跟踪,照浪竟能感应萤火心头掠过的那一念,想来这位城主的可怕之处,在以前的较量中远未显露。

“哎呀,”紫颜浅笑着转移话题,“其实我,刚才掉了件紧要的物事。”他站在崖边向下探头,指了悬崖深处道,“你看,就在那里!”

他在意的会是何物?照浪自信眼力过人,在这漫天迷雾中亦不敢夸口,当下哼了一声,像鱼儿落水般往崖下跳去。

“我替你去找——”

紫颜终于呵呵笑出声来,好奇心是个好东西呢,有照浪出手,他想要的东西一定可以拿到。悠闲地在崖上坐下,他回想起刚刚坠落的那一刻。透过重重迷雾,他确信看到了难忘的一幕,想来是天意让他有此一瞥,解开了心中疑惑。

过了很久,照浪方回到崖上,手中持了一物,“啪”地丢给紫颜,冷冷地道:“原来你骗我,拿这东西好费工夫。”紫颜欢喜地拿着它,笑道:“我本想再跳一次,可城主必会再次相救,两次救命之恩就还不起了。”

“哼,你不问我为何追来?”照浪望了他手中之物,不解地摇头,“竟费心管他人闲事!”

紫颜敛了笑容,闲闲答道:“城主要想我死,又何必救我?既不想我死,就请陪我多玩一阵。”浓雾洒在他的双眸,黛色睫毛掩映的沉郁心事,是照浪看不透的执著。

此时照浪如嗜叶的蚕,切切磋磋于心头啮咬,陪他玩下去呵,就这样燃起漫山烈火,醉生梦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