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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落师门(6)

那些宫女在外殿也睡了,母后挑选过的人,睡相都是极好的,没有一丝声音。

一片凝固。

因为这安静,我害怕极了,手指不自觉就痉挛地抓着被子,那些丝绣的龙,蛇一样缠绕在我的身上。我喘不过气来,我看见母后大安辇上的六条龙,从外面钻进来,冷气咝咝地吐着信子。

信子血红,却象父亲的唇,在他大去的时候,异样血红的唇。

他的双唇不停颤抖,里面吐出的字却清晰无比----你要善待天下啊,受益。

……受益,受益。

杨淑妃在我很小的时候,跟在我身后一直追我,笑着叫我。

我回头看她,突然前面一空,坠入悬崖,在最高的地方一下子摔了下来。

梦魇。

我挣扎着坐起来,大口喘气良久,才爬起来到窗口。

北落师门明亮而冷淡地挂在天边。

这宫里,还有我唯一喜欢的地方,步天台。

还有那个奇怪却没有威胁的女孩子。

我从偏门跑了出去。

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我狂奔过无数惨白的宫灯,奔过无数枯瘦的竹子,风象刀子一样从我身上一掠而过,二月,几乎冻到皮开肉绽。

子时还没有到。

我在高台上等待她。

这样冷,想要一点点温暖的东西,就象她手心的那些夏天的温度。

还有,象笼子里的蝴蝶,安全,又贴近。

银汉迢迢。

在高处看,最是清楚,可也最不胜寒。

似乎全天下的风都聚在这里,而我穿薄薄的单衣,从被窝里跑出来,等待她到来。

可也许我并不是在等待她到来,我也许只是在厌恶延庆殿太过窒闷的空气,也许只是不要那些龙蛇。

也许,只是不要那些最高处即将坠落的恐惧感。

抱着自己的膝,在乱风中。

看着整个天空缓慢地斗转星移,所有的星宿都冷淡地在我头上旋转。

冷得连发抖也没有,只是觉得那寒意从四肢百骸进去,象在里面扎根一样,一层一层生到骨髓里面去。到最后长满了全部血肉,就不觉得寒冷,只觉得融融一片。

到子时过去,长河渐落。到天边幽蓝。

她没有出现。

她明明说要来的。

原来她也是骗我。

好象她的膝盖狠狠撞到我的时候那样,疼痛之极。

但这次却不是右肋,是心脉那一块。

天色大亮。

我想要起来,手脚却僵硬了,一时跌在地上。

身后有人默默把我抱起来,给我包上锦被。

原来是伯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到来的。

他已经准备好热水。

我僵直的手指触到温水,血才象融化了般,流动起来。

那年三月庚寅,我初御崇德殿,母后设幄次于承明殿,垂帘以见辅臣。

八月乙巳,母后同御承明殿垂帘决事。

十月己酉,安葬先皇于永定陵。诏中外避皇太后父讳。

十月己未,祔父皇神主于太庙,庙号为真宗皇帝。郭青宜正式以配。

她比我大四个月,似乎低着头,但又似乎在抬着下巴。我向她看了一眼,看到她头上冠饰以九翚、四凤,心里就放了心,这是妃子之制,看来母后没有现在就立她为后的打算。至于她的脸,我没有瞧清楚就把眼睛转回来了。

向太庙里的祖先行礼时,我暗暗庆幸。

我朝帝王每月在皇后宫中若少于五天,身边内侍客使就会提醒着去皇后宫中。我才不要每个月六分之一的时间在这样一个陌生女人那里睡觉。

一年也很快就过去了。

我以为再也不会看见那个奇怪的女子。我也没想再看见她。

我习惯了生活,习惯了任何事情都往右一看。

仿佛母后随时垂着帘幕在我的右边。

以为,自己的人生顺理成章就会延续,再没有任何突兀的东西来临。

第3章 上元(一)

然后到了第二年上元。

我要先去向母后献贺,而后去保安殿。

杨淑妃十二岁就进宫,也是父皇心爱的人,而且又是养大我的人,我一直叫母后为大娘娘,叫她小娘娘。父皇既留了遗诏以她为皇太后,母后就题了她的居处为“保安”,尊为保安皇太后。

不过现在除了年节请安,她再不出现。

在长庆殿受了贺,回到延庆殿,除去狐裘在炉上烤了下火,大雪就下起来了。

我站在殿里看大团大团的雪花转眼把御苑铺得一片苍白。

“天色已迟,万岁可上正阳楼,与民同乐。”伯方提醒我。

正阳门居宫城南三门正中,上有正阳楼。

其实那天我并不想去,可是这是母后的吩咐,所以只好跟伯方去了。

我依然还记得半月前元日,在长庆殿接见了各国使节,说是使节,其实都是各怀心腹,跪是跪了,神情却倨傲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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