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拿自己以后顺理成章的朝廷开玩笑。
可是我没有办法,我害怕。
我害怕我现在把艾悯强留在身边,以为自己已经安定,可到最后还是落得十四岁时的下场。当时我如此恐惧地饮下了那些以为是剧毒的清水,到结果却仍是徒劳,我才知道自己的无能为力,只要母后还在,我自己的爱情也许豁出命来也保不住。
若不是为了当时那些被迫的痛苦,我根本不会想要独揽这个大权。
我再也不要任何人来威胁我。
到现在终于几乎把所有都握在手心,再没有人能拆散我与她,我已经不是以前的小孩子。可我恐怕我这样为她豁出一切做的蠢事,她却连看一眼都不屑。
到宫后第一个去见她。
天色已经有点昏暗了,玉华殿却还没有掌上灯。
宫女在外面看见我,忙说:“我去回艾姑娘。”
她在宫里还没有正式名分,宫女也只好这样叫她。
“不用,我自己进去就好了。”我止住了她。
进内去,深殿里越发幽暗。
里面的砖地被冲洗得太过干净,一股凉风扑面而来,在这样微有寒意的秋天黄昏里,我觉得有点畏惧。
她一个人在殿里慢慢地走来走去,赤着脚,在光滑的青砖上,穿曳地的薄纱衣,那粉色在黑暗中浅得几乎分辨不出,与白色一样。她的头发长了,绸缎一样披到腰间,没有挽上去。
她不像人,像是一缕幽魂在这个大殿里,悄无声息地徘徊。
我心里不知道什么感觉,冰凉凉一块。站在那里不能出声。
她回头看见我了,于是说:“进来吧。”
她的声音在此时听来,与冰霜一样,又清又冷。
只是人间最美好的风景过眼的时候,她会在我身边,我看见繁华万象的时候,她也会在我身边。
可她心里和我看着不同的东西,甚至她根本不愿意和我一起看这天下。
那这人间,这繁华,这天下,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明明就在我手中,我遥不可及。
她在我身边,心却不在。还不如就不要在。
要走的时候问她:“前几日的桂花糖弄好了吗?”
她这才想起来似的,让身边人取来,打开坛子,勺了一点盛出,那些花瓣的甜香实在浓郁,散得一屋子都是。
她把碟子递过来给我,烛火晕红,桂花金黄,瓷碟碧绿,她的手指雪白。
想到艳丽的那一句“皓腕凝霜雪”心里突地一撞,层层郁恼就舒展开了。
我要后悔什么呢?
其实本就是自己这么多年的愿望,哪里关她什么事了?
这本就是我自己选择的,而她,现在是在我身边的。
我应当要心满意足。
我们坐在微凉的青砖地上,一起用小饼蘸着桂花糖吃了。
那浓郁的蜜甜与香气一直渗入全身的所有肌骨。
未来好象不存在了,明天也不会来,只有周围渐渐陷入幽静的黑夜。
第17章 白露(四)
原本中秋月色最好,可惜今年的天气不应景,万里长天尽是阴霾,风雨欲来。
今年大约是看不到月亮了。
按理,朔望是不宜到后妃的宫里去的,但是她并没有正式名分,所以我并不理会这些。
一进入玉华殿,大雨就下起来,居然是瓢泼一般。
给她带了我宫里的各色月饼,她拣了个莲蓉的提浆小饼,咬了一口,似乎不喜欢,却也没丢下,拿在手里慢慢地吃。
外面的雨声越发急促,敲打在窗门户枢上,纷乱作响,空荡荡的殿内,宫女全都屏退了,我们又无话可说,只听着冷清的风声,一层一层裹上来。
她在那边问:“怎么不用去皇后那里吗?听说皇上应该要每月去玉宸殿五次,皇上很忙吧?”
我看她颇有嘲弄的神情,也不介意,笑道:“没事,立妃之后就减到每月两三次,而且她至今没有孩子,按理还可以酌减。”想了下,自己也觉得可笑:“连这样都要斤斤计较,这就是做皇帝。”
她漠然微笑,用自己的手支着下巴看我。
外面的风从门缝间漏进,宫灯在风里轻飘飘地摇曳了几下,她的脸在明灭不定的光芒中隐约暗淡,那些筛在她脸上的阴影就象蒙在我心里的恐慌,不停地在波动,在牵连,无法停下来。
偏偏她那暗色下的容颜上,有一双水样的眼睛,用了懵懵的睫毛遮着,似乎波澜不惊,可偶尔烛光一跳,我就看着她眼里的流光转瞬。
十年来,我的生命就从她这样的眸子里,眼看着过去了。
她终于抬起她的双眼看我,问:“晚了,还不走吗?”
听来居然是在下逐客令了。
我站起来,轻声问:“身体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