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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官赐福(190)

那少年却道:“不一定。有一种情形,鬼是会自己主动送出骨灰的。”

谢怜道:“像他约战三十三神官那样,作为赌注交出去吗?”

那少年嗤道:“怎么会?”

尽管他没说全,但谢怜也能听出,他的意思大概是花城怎么可能会输。他道:“鬼界有一个习俗。若是一只鬼选定了一个人,便会将自己的骨灰托付到那个人手里。”

那其实就等于是把自己的性命交付到另一个人手里了,如此情深,该是何等缠绵佳话啊。谢怜饶有兴趣地道:“原来鬼界还有如此至情至性的习俗。”

那少年道:“有。但没几个敢做。”

谢怜料想也是如此。世上非但有妖魔诱骗人心,也会有人类欺瞒妖魔,一定会有许多利用和许多背叛。他道:“若是一片痴心付出,却终至挫骨扬灰,确实令人痛心。”

那少年却哈哈笑道:“怕什么?若是我,骨灰送出去,管他是想挫骨扬灰还是撒着玩儿?”

谢怜莞尔,忽然想起,两人说了这么久,竟是都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道:“这位朋友,怎么称呼?”

那少年举起一手搭在眉上,遮住酒红色的落日余晖,眯起了眼,似乎不大喜欢日光。他道:“我么?我在家中排行第三,大家都叫我三郎。”

他没主动说名字,谢怜便也不多问,道:“我姓谢,单名一个怜字。你走这方向,也是要去菩荠村么?”

三郎往后一靠,靠在稻草垛上,枕着自己的双手,双腿交叠,道:“不知道。我乱走的。”

听他话里似乎有内情,谢怜道:“怎么啦?”

三郎叹了口气,悠悠地道:“家里吵架,被赶出来了。走了很久,没地方可去。今天饿得要晕倒在大街头了,这才随便找了个地方躺下。”

这少年衣着虽看似随意,却材质极好,加上谈吐不俗,又仿佛每天很闲,看这看那,什么都知道,谢怜早便料想到他是哪个富贵人家跑出来玩的小公子了。一个养尊处优的少年人独自出来走了这么久,路上必然颇多艰辛,这一点谢怜是深有体会的。听他说饿了,谢怜翻翻随身的小包袱,只翻出了一个馒头,心中庆幸还没有硬,对他道:“要吃吗?”那少年点点头,谢怜便把馒头给了他。三郎看看他,问道:“你没有了?”

谢怜道:“我还好,不太饿。”

三郎把馒头推还给他,道:“我也还好。”

见状,谢怜便接了回来,把一个馒头一掰,分成了两半,再递给他一半,道:“那你一半,我一半吧。”

那少年这才接了过来,和他并排坐着一起啃馒头。看他坐在旁边,咬了一口馒头,莫名有点乖,谢怜总觉得好像哪里委屈了他。

牛车在起起伏伏的山路上慢腾腾拖拉着,太阳渐渐西落,两人便坐在车上聊天。越聊谢怜越是觉得,这真是一个奇异的少年。他虽是年纪轻轻,但举手投足和言语之间自有一派睥睨之态,从容不迫,仿佛上天入地没有他不知道的,也没有可以难倒他的,让谢怜觉得他懂得很多,少年老成。而有时候,他又会流露出少年人的趣味之处。谢怜说自己是菩荠观的观主,他便道:“菩荠观?听起来有很多菩荠可以吃。我喜欢。供的是谁?”

又被问到这个叫人头大的问题,谢怜轻咳一声,道:“仙乐太子。你大概不知道。”

那少年微微一笑,还未说话,忽然,牛车车身一阵剧震。

两人也跟着晃了几晃,谢怜担心那少年摔下去,猛地伸手抓住他。谁知,他的手刚碰到三郎,那少年仿佛被一个滚烫的事物灼到,猛地甩开了他的手。

虽然他脸上神色只是微变,但谢怜还是觉察了出来,心想难道这少年其实很讨厌他?可分明一路上聊得还算开心。但这时候,也没心思多想了。他站起身道:“怎么回事?”

驾牛车的老大爷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老黄啊,你怎么不走了,你走哇!”

此时太阳已下山,暮□□临,牛车又是在山林之中,四下黯淡无光。那老黄牛停在原地,一直犟着脾气不肯走,任那老大爷怎么催都没用,恨不得要把头埋进地里,哞哞直叫,尾巴帅得犹如一条鞭子。谢怜看情形不对,正要跳下车,忽然,那老大爷指着前方大叫起来。

只见山路的前方,许许多多团绿色的火焰东一丛、西一丛地幽幽燃烧着。一群白衣人抱着他们的头,缓缓朝这边走来。

见状,谢怜立刻道:“护!”

若邪从他腕上脱出,绕牛车飞了一圈,在半空中连成一个悬浮的圈子,护住了三人一畜。谢怜回头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那老大爷还未答话,那少年在他身后答道:“中元。”

七月半,鬼门开。他出门不看日子,今天竟是刚好赶上了中元节!

谢怜沉声道:“别乱走。今天撞邪了。若是走岔了路,就回不来了。”

三郎道:“挺好的。”

以往,都是谢怜对别人说“还好还好”,今日真是第一次听到别人这么对他说,还真难以形容是何感受。菩荠观原先的木门早已朽烂,谢怜把它拆了换上了帘子,上前撩起,道:“进来吧。”三郎便跟在他身后,进去了。

这间小木屋里面的陈设一目了然,只有一条长方供桌,两把小木凳,一只小蒲团,一个功德箱。谢怜接过三郎手里提的东西,把买回来的签筒、香炉、纸笔等物摆上供桌,点起一支收破烂时人家顺手塞的红烛,屋子里霎时明亮起来。三郎随手拿起签筒,摇了摇,放下了,道:“所以,有床吗?”

谢怜转过身,默默把背上那卷席子放了下来,递给他看。

三郎挑起一边眉,道:“只有一张是吗?”

谢怜从镇上回来的路上才遇到这少年,自然是没想到要提前多买一张。他道:“你若不介意,我们今晚可以挤一挤。”

三郎道:“也行。”

谢怜便拿了扫帚,把地又扫了一遍。三郎在观内望了一圈,道:“哥哥,你这观里,是不是少了点什么东西?”

谢怜扫完了地,正蹲在地上铺席子,听了这话,边铺边道:“我想,除了信徒,应当再没有什么少了的吧。”

三郎也蹲了下来,一手托腮,问道:“神像呢?”

经他提醒,谢怜这才猛地想起来,他居然当真忘掉了最重要的东西――神像!

没有神像的观,算什么观?虽说是他本尊就在这里了,但总不能让他每天自己坐到供台上去吧。

思索片刻,谢怜便找到了解决方法,道:“方才买了纸笔,明天我画一幅画像挂上去吧。”

自己给自己画像挂在自己的观里,这事若是传上天界,估计又会被笑十年了。但是,雕一尊神像既耗成本又费时间,相较之下,谢怜选择被笑十年。孰料,三郎道:“画画?我会啊。要帮忙吗?”

谢怜一怔,笑道:“那就先谢过你了。不过,你怕是不会画仙乐太子像吧。”毕竟,他的画像,几乎全都在八百年前烧毁了,而无论如今幸存了多少,恐怕也没有多少人看过。三郎却道:“当然。我会。方才我们在车上,不是正说到这位太子殿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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