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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不识君(149)

他的语气忽然渺远起来,望着已经黑下来的天空,缓缓道:“那时我在公主府外,看见有许多下人、仆婢从浓烟滚滚里冲出来,马匹马车因为受惊窜入街巷,人流中还有一个被老妇人牵着的三四岁的孩童。”

以为后面的内容皆是他的絮叨,书辞本没放在心上,突然听到孩童两个字,耳朵当即动了动。

“我见他衣着华丽,仆妇又一口一个小少爷,于是猜测他或许是公主府内的亲眷。”

晏寻愕然地抬起头来,眼中空荡荡的,仿佛完全不能思量。

晏何还没敢去看他,口中喃喃道:“那时,我便起了私心。淳儿已死,许多计划付之东流,想着如果把他带回能戎卢,当做质子,今后两国交战或许还可以派上用场。”

“义父?!”晏寻望着他,难以置信。

此时此刻,不止是他,连书辞和沈怿也不同程度的惊讶了一番。

的确曾听说长公主与驸马有一子,可那么多年过去,都以为这孩子早就死了,谁能想到会是晏寻!

再细细回想,与驸马相同的疾病,还有肖云和的手下留情,所有的细节又莫名吻合。

晏何还大概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略带病态的脸无所动的摆了两下,声音忽然有几分哑:“这个男孩儿可能是被突来的变故吓傻了,以至于我带着他一路南下,他也没有反抗,直到跨过边境时,他才毫无征兆的大哭……”那会儿不明白,很久以后晏何还方朦朦胧胧地懂了,其实三岁孩童也知道家乡何处,叶落归根。

“那个孩子,就是你。”

他几近残忍的承认了,继而又慢慢道:“为了让你早日习惯那里的生活,我领着你在戎卢里吃,在戎卢里住,后背也纹了戎卢人的纹身,可是我同几位长老都知道你的身份,我也清楚,他们留着你,就是为了今后做打算。”

晏寻手握成拳,手背上的青筋一根一根凸起,书辞看在眼里,正安慰似的把手放上去,却不料猛的一下,晏寻也抓紧了她的。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养久了总是会养出感情来的,随着他越长越大,晏何还的内心就越挣扎,一方面是族人的寄托,一方面又是晏寻的生死。

两者他都难以割舍,迟疑犹豫了很久,终于在两国交战之际,把晏寻从戎卢赶了出去……

“之后的事,你也知道了。”

他轻叹了一声,“你若是因此恨我,我也不怪你。好在你如今已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我便是死,也没什么遗憾了。”

晏寻压根不知该说什么。

三四岁前的记忆模糊不清,只记得自己十几岁被迫离开戎卢,在战火纷飞中一路跋涉,莫名来到了中原,人生地不熟,除了会点拳脚功夫,他一无是处。

很早之前他就奇怪,好好的,义父为什么要赶自己走?态度还如此的果决,半分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直到现在他才或多或少的明白了一点。

晏何还的目的不过是想让他自生自灭,把一切交给老天爷,活着是他走运,死了也算对得起自己的族人,两边都有交代。

晏寻摇了摇头,头疼欲裂,索性嚯的站起身,夺门而出——可他夺门的时候还没忘拉着书辞,书辞又拉着沈怿,三个人谁都没打算松手,一连串地跟着往外走。

对王府里的环境不甚熟悉,他闷头走,书辞和沈怿踉踉跄跄地随行,眼看快到小池塘了,困倦了一天的沈怿终于不耐烦:“松手,你多大的人了?发脾气还要人哄吗?”

似乎是才回过神,晏寻怔怔地松开书辞,视线在沈怿脸上一晃而过,继而不甘心地转身,几步踩上了池塘边的高石,蹲在那里不知所措。

书辞见状,无奈地朝沈怿瞪了一眼,后者却不以为意轻哼。

正因为和晏寻有过相同的经历,她完全可以理解他此时的感受,于是提着裙摆,试探性地走过去。

“晏大哥……”

他双手痛苦的插入发丝中,头深埋在膝盖上,闻言才动了一下。

书辞挨在他身旁,“我懂你的心情,之前得知我亲生父亲是梁秋危时,也是一时间无法接受,想通了就好了。”

晏寻垂着眼睑,并未言语。

“其实我倒觉得,你娘是公主殿下也没什么坏处。”她双眼望着碧波荡漾的池塘,“这么一想,你和王爷还是表亲呢,咱们往后也算一家人了。”

沈怿颦了颦眉,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忍住了。

晏寻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笑颜,欲言又止:“你……”

“想开一些。”书辞淡笑着安慰道,“公主多厉害的人啊,不仅才貌双全,风华绝代,和驸马的故事还被传成一段佳话。和我爹相比,可是高贵得多。”

不欲拂了她的好意,虽然胸腔好似堵了一块石头,喘不上气,晏寻仍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来,轻轻颔首。

第 88 章 八八章

这一段旧恩仇对晏寻的打击很大, 尽管稀里糊涂地接受了母亲是长公主的现实,可其中那些阴谋诡计仍让他难以释怀。

沈怿被书辞推着, 搬出几坛子酒来陪他喝了一晚上,好在他酒量一般, 灌了没两坛就倒了, 最后还是由晏何还和高远两个人一左一右地扶着回了府。

累了一天, 总算得到喘息的机会,沈怿实在是撑不住, 匆匆洗漱完,抱着书辞就往床上躺, 下巴搁在她颈窝, 眼睛一闭, 很快便不动弹了。

花厅里的冰山已移到了室内, 被夜风一吹, 散发出凉爽的味道, 再配合清幽的安神香, 着实适合安眠入睡。

第103节

然而书辞却还在想晏何还的话, 一时半刻清醒得很。

淳贵妃死于非命, 结合沈怿之前所说的落井身亡的事情来看,必定是有人把她推下井的,这一点已经毋庸置疑。

她知晓了一件与太后有关的秘密,还牵连甚广,可正要告知旁人时,突然就死了。

这未免太过巧合, 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杀人灭口”四个字,必然在那段时间里发生了些什么才引火上身的。

书辞思来想去,怎么都睡不着,偏偏某人又睡得很沉,这叫她非常苦恼。

“沈怿。”

他半梦半醒间低语:“……嗯?”

书辞转过身来,面朝他,“我一直觉得,肖云和那只老狐狸,不像是会自己登基当皇帝的人。”

沈怿没睁眼,却还是问道:“怎么讲?”

“他这个人很聪明,把晏寻留在自己跟前那么久,不会没有察觉他的身份。”书辞从他怀中抬起头,“以他对长公主的忠诚,有没有可能,他是想让晏寻当皇帝?”

他闭着眼睛轻笑一声:“这姓晏的真是运气不错,投了个好胎不说,另有人给他铺路打江山,就算路没铺好,眼下还能白白捡个指挥使来当。老天真不长眼。”

书辞觉得他太锱铢必较了,“人家童年很悲惨的。”

“咱们俩哪个童年不悲惨?”他不以为意,说着便引了她的手从衣襟里进去,在陈年的旧伤疤处停下,老老实实地摁在那儿不让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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