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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方趣志(7)

作者: 郑小陌说 阅读记录

“好。”

段泓渊忽而抬头,语气决然。

“我给你愿景。”

“所以都说了,你能不能别老是拒绝——”安澜习惯性地抱怨刚冲口而出便被噎住,她眨眨猩红的瞳仁愣了一阵,随即大喜笑开化回了九头蛇的原身,在地上结了个阵印将二人笼在其中。

“讲吧,我听着。”

“……安澜,”他双手扶着轮椅的扶手,困难的将自己向前移了些许伸手轻按在安澜最显眼的主头上,深吸口气闭上眼,颤抖的声线带着莫名的悲怆。

“愿你一世康健。”

“啥?!喂小鬼这不算的,重来重来啊啊啊——”安澜大惊,挣扎着想离开阵印终止契约生效,可已于事无补。地上的阵印迅速幻出血红的色泽拽住她的原身向下拉扯,逐渐显出一片血湖,她的原身也随着契约生效而逐渐开始变得透明。

“安澜。”段泓渊看着她逐渐沉入地下的身躯,生平第一次用尽全力在僵硬的脸上扯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强烈的反差让他整个人看上去诡异之极。

“我心悦于你。”

“你他娘的倒是早说啊啊啊——”

随着一声不羁的高呼,地上的阵印也好安澜本身也好俱都消失不见,如同从未存在过一般,这个本就荒凉凄清的小院再度恢复了原本的沉滞。

段泓渊握紧手中那个沾染了些许安澜身上清液的帕子,望着地上的视线晦暗不明。

第六章 少三家段

“喂,小鬼,你有没有要实现的心愿?”

大荒历洪夏初年女帝登极大鼎,而他段泓渊却在常年未走出去过的小院中,遇到了一生的心魔。

他初遇安澜时院中的光景还好,仆众对他也还算客气。那时临及年节关头,又逢新帝登基天下大赦,城中的鸡鸣狗盗之事便昌旺起来。当他坐在院中廊下裹着厚重的裘氅视线飘远在院外的一方晴空时,那个不算悦耳的声音就这么随意的响起在他身旁,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与你无关,烦请滚出去。”他肃着惯常的阴沉表情,唇角扭曲言辞刻薄。

“哎呀,这可麻烦。你不说,我怎么报恩啊?”

那个在初雪之后仍着一袭青色罗衫,肤色苍白瞳仁猩红的姑娘拎着个不知从哪捉住的贼人坐在屋檐之上,单手揪住他的后腰一阵乱抖,细碎的铜板银两交子飞钱便叮叮当当的掉落下来,堪堪坠入他的怀中。

“自家的财还是要守好啊,小鬼。”她将那哆嗦着的贼人顺着院墙轻易丢了出去,全然不管外面猛然高起来的哀嚎,如蛇一般顺着梁柱游走下来静立在他身侧,视线中既无同情亦无鄙弃。

“……你究竟乃何人?”

“你可是诚心问我身份吗?”她倚着身后的柱子,怪异的脸好似鬼魅。

“……是。”

他不知自己到底是中了什么咒术,即使察觉到那句话中蕴含的深意,却竟然还是鬼使神差的应了声。

大抵是晴冬之时,独他一人的院落之中,实在太过冷清吧。

冷的彻骨。

“那你记好:我叫安澜,不安天命的安,狂澜入世的澜,我是来报你前世之恩的。”

“送我成魔吧,小鬼。”

大抵妖物之能还未通天彻地,无法逆天改命,而他若想让自己这双天生便残缺无用的腿再次立于地上,那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妄为。按照安澜的话说就是她修炼的年限未到,即便是拿了银子下去贿赂无常兄妹偷出那生死簿子来,她妖力也不够扭转整整一百多口的在世之道。

他的这双废腿,竟然能牵连起百多人的命运。

多可笑。

初时他总揪着这点翻来覆去的讨,疑她不愿为他尽全力,抑或这不过是个恶质的玩笑。可每每他冲她使脸色明里暗里的嘲讽挖苦,她却顶多只是朝他吐吐舌头,气急了便变回那碗口大的九头青花大蛇攀到院中的枝干最高头,迎着冷风歇下,不与他计较。安澜话语粗俗,可却懂得上古时的七滤茶道;她常扬言要拽住他的肉身一个头叨一口泄愤,可每每也总是朝他吐着信子轻戳头顶。她总问他想要什么,可一旦他提出那些琐碎细小的愿望时她却擅自替他惋惜,仅仅是当做笑言无谓的替他奔走。

她总小鬼小鬼的叫他,他初时极为厌恶这称呼,可最后竟不自觉地全盘默认。

他本就是家中最小的一个,可从记事起便没人宠过他。

那,便随她之意吧。

只要她能一直留在这里,只要她能一直和他在一起。

岁月的流淌中,枯枝终吐新蕊,满树花开香飘一室。他在与她的缠缠闹闹不知觉中,原本最难熬过的冬季就这么溜没了踪影。她依旧喜欢无事时便缠进院中的梧桐枝冠之上,可他却开始慌张。

那繁茂的绿色太过浓密,遮着她同样苍翠的身影若隐若现,有时竟如不复存在了一般。他不得不无时无刻的盯着那里,长久的寻找着她宝石般猩红的眸子和不时轻吐的蛇信,生怕一个错眼便失了她的踪迹。

冷寂的胸腔和更迭的四季一同回春,可天地间装载着万物生发,他心中却只装了一个安澜。

安澜安澜安澜。

满心满谷,都是她。

他明明知道只要自己不说心愿,她便会一直留在此地,一直伴在他身边。可无论多少次的劝慰多少次的自我告诫,他还是无法移开放在那张苍白容颜上的双眼。

他清楚自己的无力,也很有自知之明。

一个既无长生之力更无通天之能的普通之人,还是个废了双腿的瘸子。别说她,他若能分出个多身立在自己面前,都会毅然决然远走高飞片刻不停。他仅仅是凭借着一个前世的恩情自私而阴暗的将她囚在这一方院落之间,一旦她愿再等上那百多载,下一世的人便再不是他段泓渊。

她的一切,都与他再不相干了。

因自卑烧起的忌愤之火莫名高涨,苦痛之中又带着怪异的怅惘和兴奋。

怅惘着她不知哪一日便要与他离散,却又兴奋着自己仅凭一言之力将她束缚在身边。

可这总归,不能长久。

随着她口中封魔大殿的日渐靠近,安澜提起愿景之事也逐渐频繁起来。

若实在求之不得,便不如放之归去罢。

她终归只是他心中的魔,他段泓渊是享不了这般福泽的。即然他无法护住她,那无论如何也要让她得了最好的。

这样,他最起码不会日日挂念她的安危了。

夙世纠缠之人的祈愿之力是天地间最强的羁绊之一,仅次于轰雷渡劫天官降下的紫电雷云,这是安澜亲口告诉他的。有关这些事情,她必然不会对他说那作伪的话。

“安澜,愿你一世康健。”

还有——

我心悦于你。

许是上一世便曾有过这般难平的情感,抑许是这一世才让红尘缠绕上冷寂的心,那都已是无谓之事。

我仅仅是,心悦于你。

即使也许永生都无法离开这个院落,无法看到三千世界繁花似锦的天地,无法陪你在暗夜之中飞檐走壁,甚至……无法同你一般肆意欢颜大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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