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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月(54)

再来见面,没有别话,只说“这个东西你要戒掉”,露生偏偏和他拗气,你说要戒,我偏不戒,吃死了是你欠我。因此自暴自弃,虽是为人所害,末后变成自害其身。现下想想,怎么自己这样糊涂!

金世安见他垂泪不语,以为又被自己说恼了,连忙又抱头:“哎哟我的妈,别哭好吧?亡羊补牢不晚不晚,以后不问你这个了。”

露生情知他是误会了,又不好辩解,心中愧悔,越发哭了,呜呜咽咽道:“我对不住你,从今往后再不碰这个,也不要你再费心。”

“没有对不住。”金总长叹一声,把他手握起来:“露生,我就问问你,你心里有没有把我当做队友,公平地,把我当个朋友?”

露生噙着一包眼泪:“有。”

“有个屁呢?”金世安说:“要做朋友,就要互相帮助。你有困难我帮你,我有困难你帮我,你戒毒这么大的事情,我在旁边吃瓜叫你一个人扛,那我还是个男人吗?”

露生愧得两脸通红,又从未被人这样珍重相待,想自己败坏这些年,旁人都是假意相劝,口中劝着,手里喂着,连金少爷也是说两句淡话,想起来看看,想不起就丢开,几时真心管过?两眼望着他,心头真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除了掉泪,竟没有别话了。

金世安无奈地给他擦了眼泪:“老子以前都没这么哄过女朋友,对你真是头一回。别哭了。”他捏起露生两个手:“从今天开始,所有问题我们一起面对,你要发疯我陪你,你要撞墙往我这儿撞,你不答应,就是看不起我了。”

露生含泪点头。

“这就是咱们做队友的第一仗,你打输出我当t,ok不ok?”

露生听得稀里糊涂,也不顾到底什么是“输出”什么是“t”了,自己擦了泪道:“依你。”

金世安颠颠他的手,笑了。

这个冬天里,他两人并肩协力。金总是充分体会了产妇家属的心情,体会得太充分了,整整体会了三个月,真有孩子都能开幼儿园了,日日只恨不能脱胎换骨,赶紧重新生个露生出来。等到年初时节,叫了个德国大夫来――荷兰的没有,德国老头把露生检查了一遍,挑眉道:“现在只需要考虑健身问题了,他太瘦了。”

世安与露生相看一眼,都喜上眉梢。

健身方案就没什么可说的,德意志式的严格锻炼。金世安打算叫他起来晨跑,谁知太阳还没出来,就听人民艺术家在天井里吊嗓了。

金总在花架上托着下巴:“老子起得够早了,你他妈几点就起床?”

露生赶紧放下扳起来的腿:“我吵着你了?”

金世安笑了:“没有没有,挺好的,你这比晨跑还强,继续继续。”

露生有些局促,看他一眼,腼腆地背过身去。

“继续唱啊。”

“不唱了,你在这儿看着,怪难为情的。”

“那我不看不看。”金世安把眼睛蒙上,从指缝里露两个眼睛:“你看我蒙眼了!哎我说你以前不是专业唱戏吗?人山人海都见过了,凭什么老子不能看啊?”

露生不答他,半天从风里蚊子似的飘来一声:

“要你管。”

金总真心想笑,他拍拍屁股走了。走到屋里,又听见天井里明亮柔和的一缕清音:“春风拂面湖山翠,恰似天街着锦归――”

反反复复,只是这两句。那声音忽高忽低,是久病后中气不足的样子,可是柔婉清澈,仿佛唱出春光。

金世安不知道,那后一句没唱出来的,是花魁娇娇怯怯地一句念白:

“多谢了。”

朔风凛冽里,梅花也开了。

周叔和柳婶偷偷闲谈,说哪里是生病,秦小姐和她父亲闹了好些日子,也挨了打,根本没去上海,他们猜是送去老家关起来了。

金世安没闲心为这个无辜的女孩惋惜,这是旧社会,人没有自由的权利,他们头上永远压着重重的封建余孽,这是他第一次彻骨地感受到旧社会的吃人与可怖,不听话的就要被锁起来。

而新中国离他还有十几年,真难熬。

金忠明伤了脸面,大约也伤心,许多时日不来榕庄街。这对白府的上下人等来说,反而是好事,老太爷不来,大家欢天喜地得太平。

露生的伤直到近秋才痊愈。柳婶见他在院子里轻巧地下腰,合十念佛:“阿弥陀佛,幸好没落下什么残疾。我的小爷,你就别练了。”

露生倒仰着笑道:“这算什么?您又不是没见过小时候张妈打我,哪次不比这个狠?我不是照样唱戏吗?”

金世安在一旁嚼着苹果,斜眼看他:“拉倒吧,多打两次你就去见马克思了,光着屁股养伤爽吗?”

柳婶赞同:“可不是,小爷好生养着,听少爷的话。”

露生又把腿扳起来,立在花架上:“一技傍身,总是好的,十几年的功夫怎能说废就废――哎!柳婶你别拉我呀,我这儿练功呢!”

金世安在一旁煽风点火:“柳婶把他裤子脱了,老子瞧瞧他屁股上留没留疤。”

柳婶真个上手来抹露生的衣服,露生慌得跑开:“贱皮贱肉好得快,哪有当着人脱衣服的道理!”

柳婶和世安都大笑,金世安吐了果核道:“那你接着练吧,这柔韧性上床绝对没问题。”

露生红了脸,将碟子里的糖莲子向他一气乱掷:“偏你肯说这些浪话,我也好了,晚上不许你来叨三扰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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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运筹

hi sir金总脸上一红,支开话题:“这妞儿还挺有学问。”

露生摇头笑道:“有学问的是太爷和老爷。今儿是你头一遭出去会客, 好歹端庄些, 可不要把跟我在一起那等小孩子脾气拿出来,叫人家小姐看不上你。”

他是早把伤心收拾好了, 人都是先有感性,再有理性, 白小爷感性地流了一夜泪, 第二天理性地认为自己这伤心既不合时宜, 也不合关系,纯属自寻烦恼。又在心里把金世安比作孙策,把自己比周瑜,孙周取二乔还不是一段美谈吗?那也不见得就损了江东俊杰的生死之情。报恩也不必非要朝朝暮暮守着,为何不能学周公瑾辅他孙家帝王霸业呢?

是自己太矫情。

白小爷可能不知道, 八十年后在一些奇奇怪怪的处朋友文学里,周瑜孙策的关系比他想得不纯洁一万倍, 这个比方打得很危险了。

他领着几个丫头, 含笑送了金世安到门口,眼看他喜滋滋地迈出门去, 心里一边是侠气干云, 一边是离愁别绪,两边心情疯狂打架, 在他心里回合制撕逼。白小爷一声不响, 站在门口, 别人不知他在做什么, 只有他一个人默默地帮侠气的自己狂刷弹幕,初夏明晃晃的太阳照着,他也不觉得热,专心致志地教育自己:“这是好事的。”

谁知金世安出去一圈儿,忽然溜回来。

露生吃了一惊:“是忘带东西?”

金总在墙根露个脑袋:“……我看看你哭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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