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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月(49)

周裕蜷着脑袋道:“小爷里头熬烟呢,熬了几夜了。”

“这什么声音?”

“熬不过,总撞墙,被也撕了,帐子也撕了,日日都撕,又把自己给捆上了!”

金总崩溃:“怎么不告诉我?!”

周裕为难道:“小爷说没有个底气就不见你……”

原来露生自那日和金世安拌嘴,回来便不声不响,只叫周裕来说:“长短都是痛,早晚都是熬,何必还等吉日良辰?就是今日就断。晚上周叔你来捆我,伺候的一个不用。”

顿一顿,又道:“也别叫少爷知道,他伤过的身子受不得惊……别再把他吓着了。”

前头分明还是嘴硬,后面又体贴上了,周裕觑着他神情,不免笑道:“小爷何必赌这个气,这事儿告诉少爷一声也是应该的。”

白露生红了脸生气道:“这是我家,还是他家?你要一心向着你那少爷,你回金公馆里做事去!说了自己来就是自己来,我难道离了他不能活不成!”

他是自小养就的心高气傲,那是穷苦人的心高气傲,再薄命也要硬挣的志气——万事要么不做,要做就必得做成,做不成便朝自己发狠。

过去金少爷叫他戒烟,周裕为怕他失神自伤,往往好说歹说,先捆起来,露生为这个还恼过几回,现在他急于求成,也不在乎是捆是锁了。只是晚来药瘾上头,一时半会怎熬得过?且药瘾这种东西,越熬越急,头天还只是呵欠连天,次日就开始涕泪交流,越到后面,越是四肢百骸都疼痛起来,他也不说话,也不叫人,自己闷在房里,一股气往肚里灌冷水,捱不过时便撞墙。

金世安听得头大:“你们是玩蛋的吗?他说不叫进去你们就不进去?他在里面爆炸你们也在外面看?”

周裕无可奈何,把头磕了又磕:“小爷的脾气您还不知道吗?说寻死就寻死的性子,把个脸面看得比性命还重,他说答应你,哪有回头的话?昨夜我和柳艳端着烟进去,好说歹说,没有说动,为着我们劝了两句,今日索性饭也不吃了!”

谁敢进去?

大家早就想告诉少爷知道,又看少爷漫不经心,不知怎样开这个口,拐弯抹角送只鹦鹉去,取“白”这个意思,叫鹦鹉喊疼,只盼少爷能触动情肠,想起小爷——关键金总哪是过去的金少爷,能闻弦歌而知雅意?提心吊胆了四五日,倒在今夜撞破了。

金总只觉得这些人太操蛋,有话明说你打什么哑谜?搞个扁毛畜生来报告,你是在拍谍战剧?他也懒得喷人,也来不及为自己捉急的智商尴尬,仰头“嗷”了一声,气得踹花儿。刚开的木芙蓉凄凄惨惨,给踹得一地凋零。

大家围在门前,进退两难。只听见里面闷声喘气,一声一声撞在墙上的声音。

金世安听得惊心动魄,站在门外打转,场景活像生孩子难产,里头痛不欲生,外头抓耳挠腮——可惜光有急,没有孩子出来。几回他拿了钥匙要开门,周叔柳婶都拦:“少爷,腌臜得很,看不得。”

“他在里面撞墙啊大哥,要出人命的!”

“墙上都是棉被,不当紧的。”

不当紧你麻痹啊,墙都要撞破了好吗?金世安着急地拍门:“我说哥们儿你行不行?不行我们请医生啊?你搞得老子很担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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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旅话

hi sir

金世安原本打算今天去金公馆找他爷爷, 因为前夜睡得晚,这时候还赖在床上没起——主要也是没酝酿好台词, 忽听周裕一声“太爷来了”, 顿时皮紧,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

金忠明怎么来得这么快?难道秦萱蕙这丫头两面三刀, 回去又告状了?

他坐起来, 也把胳膊上的露生带起来,露生也蒙眬醒了,抬头正撞在金世安的下巴上。

“哎哟我的妈,你特么头挺硬啊?”

露生睡眼惺忪, 慌忙去揉世安的下巴,两个人手忙脚乱,又撞成一团,这才发现彼此腿缠着腿, 手勾着手, 各自都脸热起来。

露生向后退了两分,忍不住笑了, 世安见他笑,也就跟着笑,一面忙乱地下床:“快穿衣服,我爷爷来了。”

周裕在外面听得老脸一红, 敢情两人是没穿衣服——他怎能想到大少爷是口不择言, 意思只是要露生去把寝衣换下来。

金世安在屋里喊:“周叔赶紧进来!帮我换衣服!打水来洗脸!”

周裕没敢立刻进去, 他等了一会儿, 估摸着白小爷把衣服穿上了,才敢推门,几个丫鬟小子鱼贯而入地捧着物事进去,热毛巾热水洋肥皂,连带两个人的衣服。

周裕感慨地想,白小爷等了十年,到底有这一天,少爷在他房里起来了——可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金忠明在前厅等了两个钟头,他也不生气,也不催了,不紧不慢地喝着茶。

柳婶和老陈只觉得一道一道冰刀似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刮,明明是六月天,两个人都打寒颤。

原来秦萱蕙昨夜回去,气得把闺房里珠宝首饰摔了一地,衣服也铰得漫天乱飞,秦烨问她大小姐到底怎么了,萱蕙到底沉不住气,一想到自己六年苦恋终成泡影,哭得肝肠寸断,再看她爸那张八风不动的橡皮脸,她看多了的文艺小说顿时全部发挥,一大串感叹号暴雨梨花地向她爸开炮:“你从来没有考虑过我的感觉!你也从来没有考虑过我的心情!你完完全全地毁灭了我的爱情!我恨你!我恨这个世界!我恨这个不公平的虚伪的人生!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其实是一厢情愿,其实你们早就知道我是一厢情愿!你们全都骗我!哄我!欺负我!我简直想要立刻去死!”

具体场景大家自行想象吧,想象不出就参考琼瑶阿姨。

秦烨:“………唔。”

过去无论是哪个女孩儿,不管喜欢不喜欢,金少爷好歹是温柔相待,从来没有拂过别人的面子。秦烨也是没想到他会做得这样绝,于懵懂无知的金总看来,他只是礼貌地说清了自己的想法,但对秦烨来说,这是金家毫不留情的拒绝。

你不做人,那我也就不跟你做人,秦烨被女儿闹了一宿,也气了一宿,越想越没面子,想到他闺女众目睽睽之下被甩得毛都不剩,这面子是砸进泥里挖不出了。今日早上就气冲冲来找金忠明兴师问罪。

金忠明坐不住了。

过去金家不屑秦家的示好,但此一时彼一时,有秦氏的助力,金氏才能在南京站稳脚跟,在南京为首的几个富商之中,唯有秦烨不是张静江旧部,他和蒋氏扶持的孔祥熙一部关系更为密切。

父亲已经是新贵的从庸,女儿却还不够格嫁进新贵的豪门,这是一个非常好的跳板。这桩婚姻的利弊,金世安不应当看不透,退一万步说,即便真心不愿意,也不至于把话说死,弄得秦萱蕙这样没脸。

金忠明并不惧怕秦烨,一个镇江流民出身的下脚料,还不配他金老太爷来顾忌,他只是从这件事上绝望地发现,他已经弄不懂孙子到底想干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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