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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月(206)

露生红了脸,将碟子里的糖莲子向他一气乱掷:“偏你肯说这些浪话,我也好了,晚上不许你来叨三扰四!”

金总拿手上的报纸当盾牌:“闹个鬼?我他妈看报呢——哎哟!崩我鼻孔里了!”

起初露生伤得厉害,夏天里炎症反复不断,金世安存心和金忠明对着干,你说包养戏子是丑事,我偏要满城地寻医问药,给金忠明气得上鸡鸣寺,吃了好几天的斋。

金世安知道他是装腔作势。

有时他真佩服老太爷这个三面见风的计谋——如果金世安不敢寻医,那么白露生吃苦受罪,金忠明很得意;如果金世安隆重地求医,那正好坐实了金少爷冲冠一怒为蓝颜,傻子实锤;如果金世安小心谨慎地求医,那流言只会更加甚嚣尘上,如同之前被刺杀的传闻一样,消息这种东西,你越瞒,大家越感兴趣,什么都不用说,群众会为你脑补一百集宅斗大戏。

无论怎样,金老太爷都不吃亏,他只需要假装很生气,就万事ojbk。

金忠明虽然没有经历过热搜的时代,但显然即便把他放到21世纪,这只老狐狸在操控舆论的技巧上也是技能满点。

全城人都笑话金大少给戏子迷了眼,现放着秦家千金不肯娶,现在还大张旗鼓地给戏子求医——难怪金老太爷足不出户,这是要被孙子气翻过去。

大家都觉得金家没什么指望了,不知是不是为着这个缘故,上面似乎也对金忠明放松了许多,并无专员前来榕庄街访查,周裕奉命去金公馆窥探了几次,喜滋滋地回来禀报:“齐松义照样出门看生意,老陈说家里没事。”

金忠明也乖觉,闭门称病,外人一概不见。

秦烨没再说什么,鼓楼两间商行被他接手,很快就重新开张。周裕回来说给大家听,先骂一句:“姓秦的好不要脸,这洋行拿走也就罢了,火烧屁股地开张,真把他闺女当成货腰娘了。”

金世安听说了,只是冷笑一声——这种见利忘义的事情,他上辈子还没看够吗?秦萱蕙真是可怜,摊上这种狼心狗肺的爹。

别人的事情,他管不了也救不起,他有更麻烦的事情要处理。

每个时代的金融生态都不一样,而此时的民国,正是中国资本市场的的青苗期。它会经历一个模糊的爆发阶段,又在解放后再次进入冰冻,事实上,中国的资本发展是断裂开的,金世安熟识的金融盛世,应当是从70年代改革开放才起步,但整个国际市场的金融规则和金融环境是不会变的。资本总是从野蛮走向规范,现在的中国市场,处于基础又野蛮的拓荒时代,它少了很多法律约束的明规则,多了很多金世安不太了解的潜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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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求聘

hi sir国民政府的新时代给了中国人虚无的、膨胀的自信, 而新执政者忙于剿共和清党, 也无暇顾及日本在角落里暗暗露出的獠牙――无人知晓,这个岛国在短短的几年时间里, 发生了一系列激进派政变。它和中国一样,被列强欺压着、侮辱着, 而它即将选择一条最恶毒的道路, 以侵略来富强国力, 从而取得国际社会的一席之地。

30年代的世界地图上,东亚是混乱和黯淡的角落。它庞大, 但无足轻重, 它拥有巨量的人口, 但这些人没有发言的权利。

列强并不十分关心亚洲的局势, 只要他们在中国享有的特权不受侵犯,中国人臆想中的援手就永远不会伸出来。而此时的国民政府, 依然相信, 他们统治着一个大国,是美国重要的朋友。是的,他们被威尔逊欺骗过, 而他们没有别的路, 只能继续选择盲从。

把国运交付于他人之手,哀莫大于此者。人们在近百年后回顾历史, 他们相信蒋|介|石并不会永远甘心处于如此境地, 一代枭雄, 他必定也有过奋发图强的意愿。但无论人们如何对他加之以善意, 不可否认的是,当时的蒋|介石,还在执着于剿灭他的政敌。

诚如前人所言,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自杀自灭才会一败涂地。1930年的中国,在走一条自杀自灭的路,权力的斗争蒙蔽了执政者的双眼,而真正的国运却寄托在从来都不可靠的盟友身上。

当然,这些事情,现在的金世安无从得知。他的历史烂成狗,对于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他只能简单地将它归因成一句通俗的成语:狼子野心。

除此以外,他没有别的解释。

人都是这样,为眼前的庸庸碌碌所蒙蔽,蒋介|石如此,金世安也不能免俗。金世安是个单细胞动物,有事便提起脚来忙,无事就撅着屁股睡,平头屁民操心什么国家大事?老蒋想打想不打,轮不到你金少爷说话。

梅花儿开了又谢了,杏花儿从墙外探进来了,他眼下的生活是一种真实的琐碎。

熟人圈子大约也都听说他生病,不过不知道他在榕庄街这里,都去往金公馆,全被金忠明拦下来了。金忠明年前来看了两次,府里如临大敌,都严阵以待,来了无非就是“清淡养病,不要出去见风见雨,你现在举止规矩怎么这样懒散?坐无坐相,站无站相,我金家怎样的家教,在你身上半途而废!不说愧对你亡父亡母,你可对得起你祖母先时请来的太傅?都是拿教养阿哥的规格待你,教我拿什么颜面见九泉下的贝勒福晋!”

逼逼叨叨,叽叽歪歪,把金总教训得好不耐烦。

大清亡了一百年啦!你好歹也是支持新民国独立的一代枭雄,白日黑夜的什么贝勒福晋,就是站在孙中山的立场上都要捶你了,你我封建民主不能两立,老爷子你快带着你的前清回忆滚回金公馆吧再见好走不送了!

旁的客人倒是没有,唯有三月初时一个陌生客人来访,说自己姓陶,一身军装穿得英挺,捧了两个锦缎盒子,说话语意含糊。金世安正憋得脚上长毛,请来厅里一坐,对方更加羞涩:“没想到金少爷在这里养病。”及至露生出来一见,他的脸是全红了:“白小爷,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我,我姓陶,过去驻军在这里的时候,我可爱听你唱了。”

露生将他端详片刻,嫣然一笑:“原来是陶长官,你近来可高升?我是早就不唱了的。”

陶士官道:“这是多可惜的事,我听人说你病了,所以带了些燕窝给你,还有这个――”盒子打开,是一把香罗小折扇,陶士官红了脸道:“你做牡丹亭是最好的,就是北平天津那些名角,也不如你唱得娇媚,这扇子你看合用不合用,也不成敬意。”

露生大约见惯了死忠粉的这个德行,不慌不臊,大大方方接过盒子,细细看了一遍,笑道:“这是苏州老师傅的手艺,花儿绣得好生精致,有梅有柳,是单为《惊梦》来做的了。”

陶士官见他珍重,更加欢喜,想托了他的手,金少爷面前又不敢放肆,局促得笑都咬在舌头里,一把温柔恨不得顶在脑门上:“岂敢岂敢,你是大家,我们只是票戏的,你能喜欢,那就是这扇子的福气了。”越说越热切:“我盼着能有哪一日,你拿着这扇子再唱声声燕语明剪,那真是――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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