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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月(201)

木门紧闭。

如果这些眼睛长翅膀,那就可以越过这扇黑漆木门,越过爬满金银花的山墙,越过二进院门前泛灰的影壁,一直落到西厢那张檀木雕花的贵妃榻上。

当事的主人公,金世安金大少,正歪歪倒倒坐在榻上,忙着吃刚送来的滚白粥。

他样貌温润,身材长大,手上无茧,目中无翳,一眼即知是自小生活优渥的富家子,金银堆里才养得出这样人类良种的范本,只是因为受了伤,脸色有些虚弱,尤其眼神灵活得有失分寸,大大咧咧一直在东张西望。

总而言之,他的眼神和他通身的气度不大匹配,用膳的仪态也一言难尽,接过碗就埋头苦吃。

管家周裕站在他榻前,忍不住擦一擦汗:“少爷,您说句话,外头越传越乱,老太爷早晚要知道,现在可怎么办?”

金世安在碗里翻了个白眼,心想我怎么知道怎么办,让我先吃饭行吗?

周裕见他不言语,擦着汗又道:“外头小报得了消息,已经谣传纷纷,您要再不露面,恐怕商会会长的职位也难以保下。”

金世安舔舔勺子,那关我屁事。

周裕心想我的少爷,这什么关头了你还只顾着吃,是真傻了不成?醒来六七天,除了吃就是睡,对所有紧急情报一律装傻充楞,无论问哪件事都是“让我想想”。

冒着触怒少爷的危险,他战战兢兢地开口:“少爷,说句冒犯的话,难不成你什么也不记得了?”

金世安吧唧吧唧吃光了粥,满意地点点头。

“说得对,我就是什么也不记得了。”

周裕老脸一白,晃了又晃,勉强没有晕过去。

“怎么会这样?”他涕泪交流地跪下了:“少爷,话不可乱说,这是要我们全都死无葬身之地了!”

我没有乱说,因为我是穿越的呀。

金世安瞅着周裕欲哭无泪的老脸,心想老子堂堂海龙集团总裁,从21世纪穿越到你这个鸟不生蛋的民国来,我还没委屈呢,你委屈个蛋啊!

事实上,自一战始,日本在国际社会的眼中一直是一条捡剩饭的鬣狗,它的野心似乎也仅限于在中国溃烂的身体上叼一两口肉。它敢于和俄国争夺青岛,立刻遭到了中国在经济上的抵制。而蒋|介|石的上台、和美国的交好,都令中国人相信,日本虽然有野心,但最多只是小打小闹,他们没有胆量大举侵犯。

国民政府的新时代给了中国人虚无的、膨胀的自信,而新执政者忙于剿共和清党,也无暇顾及日本在角落里暗暗露出的獠牙――无人知晓,这个岛国在短短的几年时间里,发生了一系列激进派政变。它和中国一样,被列强欺压着、侮辱着,而它即将选择一条最恶毒的道路,以侵略来富强国力,从而取得国际社会的一席之地。

30年代的世界地图上,东亚是混乱和黯淡的角落。它庞大,但无足轻重,它拥有巨量的人口,但这些人没有发言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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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花时

hi sir

到了民国年间, 秦淮河上叫得响的便是“白露生”三个字, 风雅场中无人不知他的芳名。名伶和名妓到底还有区别, 除了生得美, 还要唱得好。白露生是的确既生得美艳, 也唱得精妙。因此他虽然不是女子,却压倒钓鱼巷的一切莺莺燕燕, 独占秦淮风月的魁首, 成了秦淮河上新的标志。

他的一生是传奇的一生,所奇之处,向前说有许多, 向后说还有许多,仿佛秦淮河上飘荡的胭脂水, 是前不见来路,后不见尽头。只说当年姚玉芙旅来南京, 也在得月台听了他几场戏。起初是听个乐子, 末后越听越惊奇,只说:“怎么有这样人才,憋在南边儿, 早该去北平了!”

此人是梨园名宿,一生慧眼识珠无数,又听说这白老板年纪甚小, 不禁就生了兜揽之心。于是亲自找到后台, 开门见山地问:“今日得闻雅音, 真正惊艳, 我想收你做个徒弟,刚与班头都说妥了,现下单问你的意思,不知你肯是不肯?”

梨园之中,盛行师门裙带,姚玉芙系出名门,又与白露生相差十余岁,他是前辈,露生是晚辈,前辈主动开口收徒,是提携,也是赏识。而白露生不说愿意,也不说不愿意,只是抿着嘴儿笑。

姚玉芙度量他可能有眼无珠:“你不认得我是谁?”

白露生退开两步,恭恭敬敬地福了一福:“您是陈老夫子的高徒,梅先生的师弟,梨园里第一流的人物,我们虽然燕雀之辈,也认得您鸿鹄高名。”

这话说得文雅,竟是读过书的样子,玉芙心中高看他一眼,脸上也露出笑容:“你既然知道我,为什么还不肯?做我的徒弟,也不委屈你!”

露生见他笑了,也就清甜一笑:“姚先生唱戏,名满天下,要收我做徒弟,自然是我天大的福气。容我问句轻狂话,不知先生是要带我北上,还是从此在南京长住呢?”

这话问得奇怪,玉芙不禁失笑:“我看你门路也都明白,场面也都清楚,如今这年头,哪一个名伶不是北平天津□□的?没有师父徒弟分两地的道理,自然是带你去北平。”

放在旁人身上,这等好事还不上赶着巴结,只怕当场就要跪下磕头,谁知那头温温柔柔道:“那就恕我不能从命,我只在这里,不去别处。”

“这是怎么说?不是我说狂话,去了北平,我保你大红大紫,你在南京有的排场,北平决不逊色,只怕你没见过。”

一旁班头也看得着急:“你这孩子怎么不懂事,姚大爷什么人物,屈尊见你,你少拿乔。”

玉芙看他神色不似乔张作致,便和颜悦色地止住班头:“别骂他,你叫他自己说。”

白露生看看班头,向姚玉芙又行一礼――这次没有福,行的是男礼――他直起身来,依然轻声细语:“唱戏这回事,有人求的是光耀梨园,有人只求觅得知音,不过是‘人各有志’四个字罢了。大红大紫,自然惹人羡慕,可我志不在此,先生若在南京小住,便是一日我也当师父孝敬,可若说要带我去北平,那就可惜没有缘分了。”

“你这志气,难道不在光耀梨园,只为高山流水有知音?”玉芙听他说话天真,不仅不生气,反而要笑了:“你可知天高地远,一旦扬名立万,天下都是知音,到那个时候,你眼前这一个两个知音,也就不算什么了。”

这话并没有什么可羞涩的地方,而白露生不知是被说中了哪块儿心事,居然有些踟蹰的害羞。垂首片刻,他抬起头来:“先生说得很是,只是知音难得,我不要千万人知我,一个人知我,就足够了。”

他越说声音越低,只是语气中含了柔中带刚的坚定:“扬名立万,非我所求,承蒙错爱,还望姚先生别见怪。”

――这话说得太是任性,只是他容貌极美,语调又柔和,姚玉芙是怎样也生不起气来。他歪头看看这个年轻人,才十五岁,头面未卸,浓妆之下仍然难掩眉目清雅,艳而不俗。戏上说眉笼春山、眼含秋水,正是这个样貌。又看他痴痴切切的神情,心里忽然一动,已经明白了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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