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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月(138)

“都依你。”

短短三字,虽然气短神昏,说得却是掷地有声,金世安觉得白小爷此时此刻,又像个男人了。他点点头:“别慌,我还有一个要求,你要能做到,咱们就好好相处,要是做不到,趁早滚你妈的蛋。”

露生倒觉好笑,这人眼界气度,也不像穷人出身,只是言谈举止怎似泥脚一般?“树小墙新画不古”,正是形容眼前人,只怕别是个暴发户。不禁展眉一笑:“有话请说。”

金世安看得呆了一呆。

他和白露生几次见面,都是作天作地,非哭即怒,从来没见他笑过,此时虽然哭得眼睛肿着,脸也黄着,可是浅浅一笑,真似春花初绽于冰雪。总觉这笑似曾相识,忽然想起露生花前月下地对他说“有我呢”。

——原来是梦里见过的。

露生被他看得腼腆,也不知他是何意:“不说话,只管看我做什么?”

金世安赶紧收起自己的骚心思,含糊笑道:“我就说……”

“什么?”

“我说你笑起来肯定比哭好看。”

露生也不生气,也不理他,那头慢慢低下去,心中只道这人怎么没头没脑?可瞧他一副呆样,又生不起气来,两个人莫名其妙地害了个臊,露生是薄羞娇恼,金世安是摸不着头脑,两人你呆我也呆,呆了半天,露生轻声道:“你要我戒了大烟,是不是?”

金世安这才把魂收回来了,见露生仿佛迟疑的样子,他心中也是一沉。

“我不是勉强你,要不要戒全看你。戒,我们同心协力做队友,不戒,你在这里做你的白小爷,我明天就叫我爷爷接我回家,从今往后我们谁也别挨着谁,一刀两断各自滚蛋。”

这话原本应当说得很硬气,金总不知那块儿心虚,总希望露生答应他才好,最后越说越怂:“我现在好歹也是少爷,你戒毒需要什么帮助,我都可以提供。

“……你要帮我,怎样帮我?”

“怎么样都行,守着你都行。”这个金总不含糊:“我咬都给你咬成烂粽子了,不怕给你多咬两次。”

露生听他说话放屁,忍不住又要笑,沉吟片刻,认认真真回望于他,一字一句道:“不必你来帮,我答应你就是。”

这话答得太容易,金总简直不敢相信,露生见他踌躇,心中傲气又上来:“我既答应你,就必能做到,别小瞧人!”

金世安搓搓爪子:“大男人说话算话,同志,握个手!”

露生脸上微微一红,把手跟他握住了。

回想他们那时握手的情形,不像伟人会面,倒他妈的像在求婚,总而言之——伟大的、纯洁的、超越阶级的,穿越时空、开了外挂、好像爽文二男主的,互相嫌弃、毫无计划、但是盲目乐观的,以两个领导人为中心,可能以后也就只有两个人,总而言之携手并进奔解放的革命联盟,就在这一刻诞生了!

金总越想越高兴,恨不能现场拜个把子,只是昨天晚上被下踹上挠,要起来又屁股疼,横在床上叫:“以后别叫少爷,兄弟之间平起平坐。”

“不叫少爷,叫什么?”

金总咧嘴一笑,在露生下巴上搔了一下:“叫哥哥。”

看少爷这个样子,秦小姐只怕就要进门了。

柳婶在心里叹一口气。她是跟着白小爷从春华班出来的,一手带大了小爷。虽然心里明白,戏子薄命,更何况是个男旦,养在人屋檐下,只是个玩物。金大少终究会成为别人的丈夫,总不会和男人过一辈子。

白小爷对金少爷的情意,柳婶都明白,这份情原本不应当。当初露生把金世安刺伤,柳婶已经做好了陪着小爷逃出金家的准备,偏生白小爷一条筋,死也要死在金家。

柳婶心疼她的小爷,更想起他素日许多恩德,只愿金少爷能放她小爷一条生路,各自过生活。谁知柳暗花明,少爷醒过来,两人又好起来,亲亲热热地过了半年。可世间风波难平,该来的总要来。有钱人终归是见异思迁,金大少今天兴头头出门去,入夜才回来,压根没把白小爷放在心上。

——哪怕问一句也好呢!

金世安并没察觉她的脸色,洗了澡便叫倒茶拿点心,他闷声啃着酥糖,心里还在想秦萱蕙说的事情。吧唧吧唧啃了半天,抬头见柳婶还没走,忽然回过神来:“露生呢?”

露生怎么没出来迎他。

柳婶忍气道:“睡下了。”

金世安一头雾水:“这么早就睡了,他不等我回来聊天啊?”

柳婶更气了,索性跪下来:“少爷,你放白小爷走吧。既然是要成家立业,养着戏子也不好听。小爷为你死去活来,你心里要是没有他,你就放他出了这个门。我给你磕头。”

金世安就烦他们跪,一跪准没好事,他一把扯住柳婶:“哎别,话说清楚,他又怎么了?又抽上了?”

柳婶伏在地上:“小爷打你出门就晕过去了,灌了好些水才醒转,这一天不吃不喝地躺着,喂进去的东西都呕出来了。”她怕金世安暴躁,“不是小爷不肯吃,他是太虚了,这些日子无日无夜地伺候你,什么身子禁得住这样折腾。”

金世安跳起来:“干嘛不早说?人在哪?”

露生原本昏昏沉沉横在枕上,听见金世安的声音,蒙眬睁开眼。

金世安在他床头蹲下来,心中一阵迷之心虚,那个感觉像小时候考砸了找他妈签字,又像业绩不好的时候被迫跟股东开会,可惜金总是没有婚姻经验,更没有出轨的经验,否则他会知道,这种心情最像的是出轨老公回家面对伤心欲绝的老婆。

他经验虽然没有,姿势倒是很熟练,金总做小伏低地趴在床边上,露两个诚恳的眼睛。

“祖宗,又哭了?”

露生眼睛一转一转地看他,看了半日,飘飘悠悠地问:“你跟我说你不是少爷,是不是真的。”

金世安挠挠头:“不是早就说清楚了吗?咱们的小秘密呀,怎么你又想起这一出了?”

露生不说话,眼睛盯着帐子。

金总在外面浪了一天,白小爷在家做了一天的思想斗争,他原本想得清楚,少爷既然不是那个少爷,他也就不会爱他。可为什么他说要成亲,自己这样难过?

他躺在床上一整天,无端地想起这半年里金世安对他许多的好——粗糙的、幼稚的,可含着温柔。那是过去少爷从来也没给过他的东西。

自己真不配为人,露生想,果然戏子骨轻,水性杨花,旁人对自己好两分,自己身轻骨贱也就把持不住。他凭什么哭?又凭什么躺在这里要别人来哄?

他凭什么舍不得人家?

白小爷越想越羞愧,要是金世安不来也就罢了,来了又低声下气,这时候也不好再哭,连忙坐起来,只是泪已经在他眼睛里酝酿了一整天,要收也收不住,坐起来就是两条长江往下淌,看在金总眼里,是我们黛玉兽又委屈上了。

哎!自己养的黛玉,跪着也要哄,金总被白小爷两行眼泪弄得晕头转向,他扶起露生,用枕头靠住:“我听说你晕倒了,为什么?生我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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