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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月(127)

如故都一般优美,也如故都一般自矜身份。

因为这些个缘故,无论白小爷如何矫揉造作,南京的贵人们,皆肯买他的账。再一者,他虽然于唱戏这件事上十分造作,台下为人却不张狂,无论达官贵人,或是平头百姓,一概温柔相对。哪怕今日金少爷不在城里,他不肯唱,也总是好声好气:“今日嗓子不成,教您白等,待我嗓子好了,您点哪出,就是哪出。”

旁人还能说什么,白小爷就是秦淮河上的一轮明月――明月是天天都圆的吗?

要赏月就要等十五,要风花雪月都齐全,这就叫做雅趣。

一切戏剧性的人物,都是来得跳脱,去得突然。姚玉芙料到了他的大红大紫,却未能料到他的中道陨落。如同二月的薄梅一样,白露生是开得早,谢得也快,梨园中人,二十一二岁,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白小爷却在这个岁数,突然地销声匿迹。

谁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有人说他得罪了金老太爷,被打断了胳膊,又有人说他这两年抽上了大烟,把嗓子弄坏了。

流言纷传,传来传去,传了半年。这一波流言还未平息,更耸动的流言出现了。

“白小爷把金少爷捅死了。”

起初大家谁也不信,只当笑话,可是渐渐地仿佛真有其事,因为金少爷快一个月不见人影,理应参加的商会典礼也一概辞避,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于是流言甚嚣尘上,愈传愈真,每一张幽廊小窗下的嘴都为它增加新的荒谬的细节,每一堆鱼攒鸟聚的脑袋都为它缝补新的前言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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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暗战(一)

hi sir

这里不得不佩服各位家政人员的业务水平, 稀烂的房间, 转眼又收拾周全了。露生被抬着擦洗干净,把外伤敷了药,金世安不叫送回去, 只说:“就放在我屋里吧,等他醒了再说。”

医生也来到了, 看了一遍,有些吃惊:“殴打这种手段, 确实很有效, 但是, 一旦放松,病人反而更容易复发。”

金总扶额:“没人打他, 他自己撞的。”

医生更吃惊了:“他有武士道的精神。”

金世安想捶他,又想捶周裕,哪里请来个脚盆鸡,好汉就好汉,武你麻痹的士道。医生见他脸色不善,鞠一躬道:“要是能够这样坚持,在下认为, 这会是成功的案例。”又问:“还需要鸦片酊吗?”

金世安被他武士道三个字弄得很烦,心想老子是什么脸色你就是什么货色,又怕露生再出意外, 干脆叫周裕带着到前厅去备办, 又说:“下次请英国美国都可以, 别他妈再请鬼子来。”

周裕搔搔脑袋,没大听懂这话,心说哪国的鬼子不是鬼子?英国鬼子也不是没烧过圆明园啊?又一想少爷准是想起老夫人了,老夫人是格格,皇帝家里可不是给鬼子闹过吗?得,下回请个荷兰大夫来,好歹没有刨过爱新觉罗的祖坟!

雨下了一整天,金世安茶饭不思,就在房里陪了一整天。露生到入暮时分才昏沉醒来,金世安吸着鼻涕,在床边大狗似地趴着,一见他睁眼,连忙扭亮床头电灯。

露生被刺得闭上眼。

金世安慌忙又把灯旋暗了些,嘴唇翕张,半天才“嗳”了一声。

“兄弟,你把我吓死了。我就是跟你说着玩的,你怎么那么大脾气啊?”

露生也不知自己心里究竟怎样,原本不委屈,叫金世安两句软话一说,忽然委屈起来,那两个眼睛又止不住的泪,轻声细气道:“我半辈子妆腔,下九流的人,谁把我放在眼里?你叫我兄弟,我自然要对得起你,若是头一件事情就食言,岂不是让你把我也看轻了!”

金世安见他哭了,不知自己哪句话又说错,反正总而言之是自己错了,连忙哄了又哄,粗手笨脚地擦眼泪。

这兄弟做得真为难,不像收了个小弟,是他妈收了个娘娘。

要是白露生讨厌一点,堕落一点,金总干脆就丢开手,奈何他心地这样刚硬,柔弱归柔弱,里面是个爷们,金世安就是佩服他这一点。见了半辈子的绿茶婊,今生头一回见真莲花,托着又怕飞了,握着又怕碎了,怜他又不是,疼又不知怎样疼,比女孩儿还难对付,真是手足无措。

露生见他低着头,那一副手脚不知往哪里摆的六神无主,心里早软了,且软且自悔,悔自己做事不周密,叫他发现了,平白无故地受了一场惊。也不知自己昨夜里癫狂之中,说了多少伤人恶话,不由得歉意道:“我病中说话不过肠子,要是说了什么得罪你的地方,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金世安又“嗳”一声,端起床头的桂圆汤来,那汤是搁在温水盅子里暖着的,盖子揭开,氤出一股芳香的白气。

金总不会服侍人,自己先对碗喝了一口:“可以,不烫,别他妈废话了,来嘴张开。”

露生哪肯让他伺候:“叫娇红来就罢了,怎能让你做这些事。”

金世安见他那个矫情样子,又想笑:“喝吧!他们折腾一天,也够累的,你这个统治阶级的作风也要改改,娇红也要吃饭的好吧?”

“我自己来就成。”

“少哔哔,再闹老子对嘴喂你。”

两人一个手脚笨似李逵,另一个娇羞似杨妃,真是牛粪伺候鲜花,偏偏鲜花还受用。一勺两勺,嘴里没喝出滋味,倒把脸喝热了。金世安看他颊上两三道瓷片刮的浅痕,忍不住拿手比一比:“疼不疼?”

露生爱惜容貌,害怕破相,又怕扭扭捏捏,叫人家笑话,硬着嘴道:“男人又不赖这个吃饭,一点小伤又算什么。”

金世安笑了:“狗屁,睡着的时候知道自己说什么梦话?”他学着露生的腔调:“嘤嘤柳婶我脸毁了!嘤嘤这可怎么是好?嘤嘤你快看看我难看不难看?”

露生红了脸,伸手打他一下。

潇潇秋雨,帘外潺缓,那一阵夜雨的清寒透幕而来,尚携着秋来草木疏朗清香,此时下人都在前院用饭,唯他二人低声说笑,黄黄电灯朦胧照着,倒似梦里一般。

金世安喂完了桂圆汤,看他头上撞出的青包,又拿他胳膊看一看,“你说你这是图个蛋?碎花瓶扎得跟刺猬一样,早他妈有这个志气,以前为什么不戒毒?”

露生咬咬嘴唇。

金总趴在床边上:“我听柳婶说你是给人害的,谁这么害你啊?”

露生难过得扭开脸去。

――有什么可说?当年他被金忠明打断了胳膊,原本在家里养伤,金少爷北上天津,偏偏南京商会专捡这个时候摆堂会,遍请名角来做场子。此时金少爷不出席,已经是架空他的意思,若是自己也不去,岂非一个为金家出头的人也没有?因此挣扎上去,又疼痛难支。原与他极相好的一个小生,就拿个不知名姓的药水来,说吃两口便有精神。

谁知里面是鸦片酊。

就此吃上了。

过后许久才知道,这小生原本是唱旦的,和他打过一次擂台,结果叫人笑得改了行,也不知暗暗恨了多少年,脸上装作友爱。金忠明发怒来打人,也是这小生别次堂会故意挑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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