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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公案(76)+番外

车夫正在为难,张屏已步入道边乱草,直向着远处乱坟堆走去,老鸹蹲踞虬曲枯枝,此起彼伏地哑哑啼叫。

玉皇大帝,元始天尊,闲事莫管,闲事莫问……

车夫跳上车辀,调转马头,不再多看,径往京城方向。

张屏拨开枯黄蒿草,行到乱坟之中。

许多坟包已快要平了,湮于乱草间,仅隐约可辨出隆起。

这些坟都无碑。当日田能曾道,瘟疫时的尸首都由官府统一焚烧填埋,一个坑里填了无数,都管不了是辜家庄、李家庄还是王家庄的,更分不出身份。土堆都是幸存的人撮了堆起来的,聊表悲悼罢了。祭拜亦是在坟圈外焚纸泼浆。

这一带本是某个庄子的坟地,经那次一乱,祖辈老坟也辨不出了。

张屏在坟岗踱了许久,慢慢走向辜家庄方向。

兰珏说,辜清章死后,刘知荟承办了后事,后来辜清章的家人来接了他的棺木,运回家中收葬。

张屏问兰珏,是否见过辜清章的家人。

兰珏道,辜清章的家人把棺木运走时,他在附近,只远远看到几个男子,从年龄推测应该是辜清章的兄长或叔辈,无甚异常。

张屏再问,穿长衫短衣。兰珏答曰,都穿长衫。辜清章的才学非开蒙极早自幼耳濡目染不可能有。亲族如此不足为奇。且辜清章虽然多和苦寒学子往来,穿衣用度也未见奢靡,但一看就是从不曾愁生计愁钱使的。

同届试子初相见时,都会自报家乡籍贯,一板一眼说过于死板,多是先自我打趣,兰珏常向人道:“我县里来的。”辜清章在旁边便跟着道:“我村里来的。”

但他买菜都不会看秤,爱吃豆腐豆芽,豆子连荚带壳时他竟不认得。时常有人因此趣他:“疏临家里肯定是财主。良田百亩,春上用青牛八匹并骏马八匹犁开,撒豆发芽。秋来豆树参天,满枝结着豆干。嫩时洁白如玉,老熟酱色醇浓。”

张屏查过县中历年钱饷记录,官粮税赋,辜家庄都按时缴纳,数目往往高过其他村庄。但不曾查到过丁役记录。

张屏走进乱石残壁内,俯身再度抚摸刻着枝叶杏实的石台。

那一日他曾问田能,辜家庄收葬先人的墓园在何处?

田能听后神情很古怪,片刻后才道:“这又是辜家庄的奇异之一,没人知道他们庄子的坟地在何处。也不曾有人见过他们办丧葬嫁娶事,连他们庄子的大肚子婆娘都没瞧见过。他庄子里的孩子,就像突然冒出来的一般。忽然就没了一个人,也不知如何收葬。传言甚多,有说他们不土葬,死后火化,骨灰就扬在地里。也有玄乎的说,辜家庄的人不会真死,是遁化了。”

“大人与辜清章相交甚笃,为何他病危亡故时大人不在身旁?”

前日他问出此话,兰珏的目光便凌厉扫来,片刻后闭了闭眼,靠上椅背。

“后来我与他略有疏远,他与刘知荟同住,我因一些事另赁他居。时常多日不照面。他初病时,我去看过他一次。后来就不曾再去。”

又抬起眼帘,扫了一眼张屏。

“你是否还要问,我见他时,他病况如何,为什么我没有再去?”

不待张屏回应,便长长叹了一口气。张屏从未见过这样神情的兰珏。

“我是有意不去。”兰珏的语气却很平淡,“见他那一面时,我就知道,他好不了了。本部院见过死人。父母亡时我皆在,能医好的人和好不了的人,我看得出来。”

辜清章和刘知荟,是否想让大人再去探望?

看着兰珏,张屏这句话却问不出来。

“鬼魂阴司皆虚幻,人活时则在,死即全无。尸存何处,何地为葬,已于此人无干。我为何要看他死时的模样。”

枯草在风中瑟瑟,荒草,忽然响起了碎碎的窸窣声。

张屏松开按着石台的手站直,草影里蓦地闪出两条黑影。

“你在此作甚?”

张屏立刻行礼:“下官拜见邓大人。”

邓绪双眉紧锁,一脸冷峻,他身后那人却向张屏微微笑了笑,如三月春风,是柳桐倚。

邓绪摆手让张屏起身,又道:“你还未曾告诉本寺,你为何会在这里?”

张屏道:“来转转。”

邓绪挑起一边眉毛:“哦?从何处来?县里还是京里?”

张屏往远处乱坟比了一下:“下官刚从那边走过来。”

柳桐倚轻咳了一声。

邓绪仍挑着眉毛,看了他片刻,再道:“吃饭了吗?”

张屏道:“尚未。”

邓绪一颔首:“来这边。”

大石台旁边有处空地,邓绪踹开几块土坷垃,抖开一块布,解开腰间皮囊,取出几个纸包,里面竟是两块牛肉,几个烧饼,柳桐倚解下肩上包袱,亦拿出两个纸包,却是一只卤鸡和两张大饼,又取出一个水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