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宁大人幼时开口第一句话说的是什么?”
“时间那么久远,谁记这些!”
“那便问近些的!”江亦川陡然冷了脸色,“敢问老大人,今日在殿堂之上,宁大人作为您的亲生女儿,因为您的诬告,一共挨了多少下脊杖,您可有数过?!”
“……”宁肃远连连后退。
他有些生气,想张口说自己既是她的生父,那便对也是对,错也是错!
但迎上江亦川那双眼睛,话竟有点说不出来。
回廊上一时安静,夜风呼啸,吹得几人衣袍猎猎。
良久之后,江亦川有些沙哑地开口:“没人想做你们的子女,我们也没得选。父母和儿女永远不会独一方有错,只不过在这重重孝道之下,我们的错更加明显些罢了。”
宁肃远僵住了手。
许管家捂着嘴,老泪纵横地看着江大夫。
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了,终于有一个人懂大人的心境,终于是替她把这些话都冲老大人说出来了!
真是太好了!
要不是地上还有狗,他真想给他磕一个!
“时候不早了。”江亦川道,“许管家,天黑路远,劳您送老大人一程吧。”
“哎哎,好!”他连忙招呼躲在远处的小厮仆役,齐刷刷地与宁肃远拱手作请。
宁肃远沉默了许久,待再抬头时,眼里仍旧流露出阴狠的神色。
“你这是以下犯上。”他道,“老夫记住你了。”
“晚辈的荣幸。”江亦川不甚在意地颔首。
四条狗飞也似的跑走了,连带着宁肃远也消失在了门外。
江亦川站在廊上看了一会儿,才漫不经心地往回走。
踏下回廊的台阶时,他突然一顿。
余光转过去,有人丝发未梳,眉目清丽,就这么裹着披风站在石柱之后。
她眼眸很亮,比天上的星辰还亮。
“好巧啊。”宁朝阳说,“你也出来夜观天象吗?”
身上薄薄的戾气散去,江亦川软下身来,没好气地道:“是啊,江某夜观天象,料到有人会因为伤重不注意而感染风寒。”
她伸手捏了捏自己的披风,认真地与他道:“这个很厚,比冬天的棉被还暖和。”
“哦是吗。”他冷笑,“待会儿脱下来的时候,也会比冬天的棉被还难掀吧。”
轻笑出声,宁朝阳扶额。
她与他伸手,软声道:“快来扶我一把呀,那麻药的效力要过了。”
都敢冒死出来,还怕这点疼?
江亦川瞪她,漂亮的丹凤眼都瞪得圆了。
但一瞬之后,他还是朝她走了过去。
“哎哟哎哟。”宁朝阳突然叫唤起来。
江亦川有些无奈:“又做什么?你背上有伤,我背不得也抱不得。”
“不是呀。”她苦恼地扭着身子,“我怀里好像有个什么东西,硌得生疼,你快帮我看看。”
怀里能有什么东西?
他站在她面前,替她将斗篷上的结解开。
然后就看见两只小手捧着一个锦盒,乖巧地在里头等着。
江亦川一愣。
“小郎君。”宁朝阳轻笑,“定情信物要不要?”
第30章 作为彼此的使命
宁朝阳打小对伴侣这种东西是没有期待的,一点也没有。
她娘亲爱宁肃远爱得死去活来,以为是寻到了真爱,哪知道自己病逝的第二个月宁肃远就续了弦,还三年抱俩,连墓都不去扫一回。
她三姨母年少轻狂时也不顾一切要嫁给心上人,还扬言必定幸福一生,结果七年不到热情便褪去,夫妻过得如同陌路人。
还有她那年迈的姥姥,一生的心血都花在了兴盛夫家上头,只想得一句赞赏,谁料头发都白了,夫君还能为个知己闹着要和离。
有这么多的前车之鉴,宁朝阳就警惕了。
她只想升官发财名留青史,对这种肉包子打狗的奉献运动完全不感兴趣,就连纳外室,也是被宁肃远逼急了的下下策。
但是。
当江亦川在那头说出“生养是恩情,饲养不是”的时候,宁朝阳还是晃了晃神。
她仿佛看见了年幼的自己,豆芽似的个头,还是只会站在宁肃远的阴影之中无措的大哭。可这一回,旁边来了一个更高些的人,他一把就将自己护在身后,愤怒地与宁肃远吼:“你是错的!”
哪怕是亲生父亲,错就是错。
哪怕有天大的恩,错就是错!
错就是错!!!
积攒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怨气在这一刻汹涌而出,她红着眼抬头,却看见了满天璀璨的星辰。
坏的都过去了,好的都在后头。
活人不会困在一桩买卖里,她更不会。
宁朝阳突然就笑了。
戾气尽散,她转眼看向自己面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