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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珠(243)

作者: 意迟迟 阅读记录

室内只余云甄夫人一人,冷冷清清,鸦雀无声。

窦妈妈走后,她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仿佛一尊玉雕的塑像,华美、精致。却苍白得没有一丝人气。

碎金似的日光照在树上。风一吹,枝叶就哗哗作响。阳光也就跟着摇摇晃晃,碎成一片又一片泛黄的旧时光。

云甄夫人的目光透过半开的窗子,遥遥落在了远处的一块石头上。那石头卧在角落里,棱角狰狞,隐隐约约像是只狼。小小的,刚刚学会捕猎,身上蕴着戾气的狼。

大胤境内,是鲜见狼群的。

身在大胤的人,大部分终其一生也难以见到真的狼一次。

但她,却是亲眼见过它们的。

油光水滑的皮毛,森白的獠牙,深邃又狠戾的眼神。

时隔多年,再次回想起来,她仍旧记得清清楚楚。

有些事,也许只是昨儿个发生的,睡上一觉就能忘得清清楚楚,而有些事即便等到生命将逝的时候,也还是历历在目,清晰一如昨日。

很多时候,她甚至会觉得自己在东夷度过的那几个年头,漫长的像是一生,可又短暂得叫人甚至不够回味。

从东夷回来后,她就再也没有踏足过那块——只要叫她想起就钻心一般疼痛的伤心地。

然而哪怕这样不愿意回头去看,她仍然时时惦记着,时时让人留在东夷境内,小心翼翼地打探着她想要知道的事。可她想要知道的事,至始至终也不过就是那么一件罢了。

只那么一件事!

她到死那一天,也一定会牢牢记得他去世的那一天。

那是他决绝弃她而去的日子;那是她再也没有办法见到他的日子;那是注定了她即便死后也无法在九泉之下和他重逢的日子。

他必然不会再愿意见到她了。

如果她是他,也绝对不会再愿意见到自己。

从她踏足东夷地界的那一天开始,她整个人就是个谎言。

只是她骗啊骗的,最后却连自己也给骗进去了……

所以世上最恨,不过自己。

他死的那一天,她生了孩子,像一个可悲又可喜的轮回。

她又哭又笑,但残忍而凉薄的老天爷怎会愿意让她有笑的机会?泪水呀,总是再流都不够多的,像天上的雨,哗啦啦地往下落,积聚成河,洪水泛滥……那可怜的孩子,一落地就也跟着他父亲一道弃她而去了。

她想,也许这就是报应吧。

命中注定,她不该拥有那个孩子。

多年后,她用着绣了一堆石榴的帐子,上头的石榴花开得烈烈如火,结的子饱满晶莹恍若朱砂,寓意着多子多福,可用在她身上,像是讥诮。

然则明明心中不痛快,她却也从来不叫人撤下那顶帐子,另外换一床上去。

因为看着那帐子,那一日生产时切腹般的疼痛,才不会远去,那孩子皱巴巴青紫色的小脸,才会继续一日日深深地镂刻在她心上。

往事在眼前翻飞着,像是走马灯,不停地闪现。

云甄夫人深呼吸着,将双目紧紧闭了起来。

她掌心里揉作一团的谍报上,只写了短短几句话。

——东夷国境以北,发现地动,多处坍塌。陵墓未能幸免。

全毁了……

看到这个消息的瞬间,她几乎听见了自己胸腔里怦怦跳动着的那颗东西“咔咔”地碎裂了,碎成一块块,再不能拼凑。

那东西仍跳着,每一下却都疼痛万分。

她在离开东夷之前,将那孩子悄悄地埋在了他父亲不远处。

至少,他们应该见上一面。

她命人留意着。照看着。每逢忌日便让人悄无声息地送枝花去。

可往后,再不必留人照看了。

眼泪,沿着她的眼角慢慢地淌了下来。

屋内愈发地寂静了。寂静得几乎能听见泪水蜿蜒滑落的响动。

但寸步不离守在外头的窦妈妈,却并不知道她已经哭得身子佝偻,弯下腰去,握拳抵着心口。咬破了唇瓣。

窦妈妈看不见她的人,也听不见她的哭声。

因为她并未发出半点声音来。可窦妈妈还是担心得厉害,像热锅上的蚂蚁,在门口急得团团转,不知自己究竟是否该进里头去查看一下情况。云甄夫人明确有言在先。命她退下,她依言从了,却不能自作主张再进去。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内终于有了声音。

云甄夫人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她固有的沙哑。

她在唤自己进去!

窦妈妈顿时长松一口气。难看的面色也好看了许多,飞快朝里头走去。

云甄夫人面上丝毫不见泪痕,见她进来,便神色疲惫地吩咐道:“替我把头发擦干了吧。”

散着发到这会,虽然也已是半干,却终究还有些湿漉漉。窦妈妈闻言提着的那颗心也落回了原处,走过去拿了帕子细细擦拭起了云甄夫人的头发。等到头发干透,云甄夫人便说要睡一会,让她自行退下,不必伺候,也不准放人来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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