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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爱(41)

周家年心底痛苦不堪,他用尽全力的说:“陈曦,我没骗你,我带你去找他。”

“陈曦,我带你去看他一眼,好不好?”

陈曦怔怔盯着他,下一秒,突然把所有的东西疯了一样往周家年身上砸去,甜瓜,葡萄,杏子……好似发了狂。

“周家年,我恨你!”

“恨死你了!”

她的力道根本不大,那些绿的、青的、黄的水果通通在她脚边开了花,格外惨烈,而她就是最悲戚的那一个。她孤孤单单站在那儿,头痛欲裂,面目狰狞,苦苦哀嚎。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副景象吓倒了,周家年示意他们没事,又过去抱住陈曦。

“没事的,陈曦,我带你去找他,你会好起来的。”

“没事的,陈曦,一切都会过去的。”

她不喜欢这个人的怀抱,陈曦冷冷推开他,安静的凝视着天幕,望着大团的白云,望着碧蓝的天际,她忽然好像化作一阵风,就这样散了。

-

罗布泊的景物大部分是单调的,茫茫戈壁,土黄一片,偶尔会有白色的盐晶、干涸的河床,或者是土壤泛红的核辐射禁区。

罗布泊的时光大部分也是平静的,里面没有任何通讯信号,与世隔绝,没有人可以找到他们。

陈曦很少说话,她尽心尽力做好自己的工作,她努力表现的像个正常人。

其余的时候都对着那只猫发呆。

里面的环境太差了,这一路,除了经过两个寨子,他们大部分时间都是扎营露宿,还在一个矿区宿舍过了一晚。那是活动板房,条件不好。到楼兰保护站的时候,他们也借宿了一晚,睡在地下。

陈曦睡不着,她经常整宿整宿的看着天,看着夜深了,看着星星出来了,又看着天空泛白了。

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周家年试图和她沟通,可完全没有用。

她好像一下子失去了语言的功能,只剩一双眼睛还机械的活着。

周家年忽然想,是不是温寒在,会好一点?

至少陈曦愿意拥抱温寒,愿意依靠他,愿意把自己交给他,她至少还活在人间,如今的她却像是活在阿鼻地狱的孤魂,将自己彻底封闭在任何人都走不进去的世界里。

周家年也会怀疑自己对陈曦太狠了一点,可是,如果陈曦一直沉湎其中,她就永远都好不了。

他不得不狠心。

十天的拍摄出乎意料的顺利,最后一天,周家年计划单独开车带着陈曦离开,又和贺明约定好两天后见。

她看着周家年,那双墨黑冷峻的眼这么多天终于有了一丝波澜,闪着恐惧的光——她不想去。

周家年说:“陈曦,别怕,我只是带你去找他。”

陈曦眼圈又红了,她的心早就千疮百孔,如今终于要迎来致命一击。

她还是那身装备,一个背包,一个猫笼。

她躺在后座,闭着眼,仿佛死了一样。

两个人就这样赶路,深入戈壁滩深处,一路颠簸。陈曦不知道时间,不知道方向。不知过了多久,周家年终于停下车,他说:“陈曦,我们到了。”

陈曦不动。

周家年说:“陈曦,我带你来看他了。”

这致命一击快准狠,陈曦惶惶然睁开眼,眼底死灰一片。

她茫茫然走下车,眼前还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戈壁,唯一不同的是,那里竖着一块墓碑。

墓碑年代久远,已经被风侵蚀掉一个角,残破不堪。

看到这个墓碑,陈曦那颗惶恐不安的心忽然平静下来,像是临刑前的那一刻,只余一片空白。她拖着步子,慢慢走过去。她越走越近,越走越近,直到看清上面的字。

——陆怜生之墓

陈曦静静看着。

她忽然想起来父亲的日记,“我和怜生淌水走了几十里路……怜生突然文绉绉的念起诗,‘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母亲说,怜生是楼上小陆的爸爸……

周家年走过来,鞠了个躬,说:“陈曦,这是陆雨父亲的墓碑,当年陆叔叔来这里地质考察,结果迷了方向,再没有回来。陆雨当年就是来这里找陆叔叔的。救援队发现陆雨的时候,他就靠在这儿,跟他的父亲在一起。那个时候,陆雨已经死了。”

“陈曦,这些你都知道的,你只是故意忘了,如果他知道你现在这样,他会难受的。”

“陈曦,陆雨再也回不来了,你了解他的,他从小孤苦伶仃,如今总算和陆叔叔团聚了,你该替他高兴。”

“陈曦,我们终于来看他了。”

陈曦看着面前这座年代久远的墓碑,想着他靠在这儿的模样,所有的眼泪在一瞬间猝不及防掉下来,怎么都止不住。

她颓唐的跪下来,跪在这个地方,无声哭嚎。

没有风,没有雨,只有女人无声的哭嚎,肝肠寸断,心痛如绞,最是悲凉。

十一年了,她一直在找他,十一年了,她没有为他哭过,十一年了,她没有来看他。

她让他孤零零活了这么久,她是个罪人,如今却只拿卑微的眼泪来祭奠,实在太过微薄。

陈曦,你是我的晨曦,无论你在天一方,在海一侧,请永远照耀我的路。

陆雨,我终于来了,你还在吗?

没有人回答,空旷寂寥。

陆雨他真的走了。

今生今世,她真的再也找不回他了……

她是个罪人,如果当年她握住他的手,他就不会走了……

-

因为和贺明约好两天时间,周家年又开车往回赶,当天夜里找了个地方休息。

陈曦一直不说话,她只是抱着膝盖坐在那儿,眼睛红肿,看着猫。

周家年劝她:“陈曦,早点睡吧。”

一直不言不语的陈曦居然“嗯”了一声,说:“你先睡吧,我想再看一会儿。”

周家年措手不及,楞住了。

陈曦偏头笑了笑。她最近没什么胃口,脸色有些苍白,笑容发虚。

周家年心里隐约不妙,只听陈曦说:“你能不能给我一支烟啊?”

周家年递了一支烟给她,又拢着火苗替她点了火。

陈曦深深吸了一口,烟草味道浓烈,入口很呛,瞬间涨满了她的身体,很难受。陈曦在这样的难受之中,得到了片刻的解脱。

她闭上眼,缓缓吐出来,她的面容隐在烟雾后面,无助又无望。

-

周家年一贯醒的早,次日清晨天还没亮他就起来,却吓了一跳!

陈曦不见了!

他的枕边是陈曦留的纸条。

“家年,我去找他了。他一个人,在那么遥远又冷的地方,我想去陪他。

帮我把那只猫给温寒,再替我向他道个歉,那天我还来不及说,他就走了。他问我骗了他什么,我骗了他很多,今生今世愿他安好。

家年,帮我照顾我的母亲,谢谢。”

……

-

一九八六年,新疆罗布泊,失踪许久的陆怜生被发现。

与之一同被发现的,还有紧咬在牙关里的纸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