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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脉相思(142)

他是一条幸运的漏网之鱼,屠杀发生的时候他还在从城里回村的路上,等到了村庄看见不对劲,他就藏了起来,偷偷摸摸跟在士兵身后,看到惨绝人寰的景象。一夜之间,家破人亡。

说到恨处,小福狠狠搡了脉脉一把,她跌倒在地上,垂着脑袋不敢看他说了什么,脑海里来来回回就飘荡着那句“因为你,整个村子的人都被活埋了!”

她一生渴望幸福,却成为了别人不幸的根源。

如果她是个正常人,如果她是个平常人……这么卑微的祈望,难道也不行吗?

脉脉撑着膝盖站起来,小福以为她还要纠缠,一副耸起肩头防备警惕的样子,不料她根本没有搭理他,只是走向了乱葬岗的深处,弯腰拾起散落在地面的白骨。她捡了一块又一块,用衣摆兜着,直到装不下了,她就找个地方挖开泥土把骨头埋进去。

乱葬岗碎石嶙峋,她挖的十指冒血,辛复见状去拉她,被她狠狠扔开,只得眼睁睁看她用手刨开泥地,把骨头一块块放进去。

脉脉不言不语,只是在安放骨头的时候,偶尔会想一想这是谁的遗骨?这个头盖骨那么小,应该只是五六岁的孩童吧,不知是村里哪家小娃?还有那块胫骨,断了以后没好好调理,接上后短了一截,大约是村头的瘸子叔叔……

她只觉得眼中的泪都要淌干了,痛得睁不开眼,她终于忍受不住伏身在骨堆上失声痛哭,哭到眼前殷红一片,流出带血的泪。

药王谷弟子行医,妙手回春救人危难,自是悬壶济世不计名利,不吝灵药仙丹,即便耗尽心血,也要留下病人一脉。

他们师兄妹六人,理应做救济苍生的好事,为何到了她这里,却害得无辜者丢掉性命?

她本心乃是救人,不是杀人!

辛复见她指缝伸出来血珠,骇然扯开她的手掌,见到她血雾朦胧的双眼,睫毛上都挂着血泪。他大惊,急忙用手绢揩拭,惊慌失措道:“不哭了!脉脉你不能再哭了!”

此刻脉脉眼不能视耳不能闻,跟聋哑之人并无两样,她摸索着攀上辛复的手臂,用力抓住他手腕。

“药王谷,我要回药王谷……”

辛复见她如此,唯恐她悲惧过度有何不测,于是答应带她回药王谷。他浸湿了手绢,把她双眼暂且蒙了起来,她静静站在一侧,等他“收拾行囊”。

辛复牵着马,小福与他面对面,一身重孝的少年捏紧了拳头,怀着热切的期望和剧烈仇恨,问道:“我都照你说的做了,现在你该告诉我,那些杀人的人,是谁派来的?”

辛复望着脉脉,见她好端端立在那里,并无异常,便毫不避忌地开口了:“毒死你父亲的人是名大夫,但他已经不在人世。至于那些士兵……他们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给他们下令的人,姓裴。”

说完,他轻轻拍了拍小福的肩,高大的身躯略微弯曲,俯下又去在他耳边小声说:“以后不要让我再看到你,更不准出现在她面前。否则,这里也将是你的葬身之处。”

辛复骑马驮着脉脉走了,小福遥望着她愈行愈远的伶仃背影,眼角都湿润了,心底渐渐生出愧意。但是到最后,这个少年也没有追上去,他狠狠抹了脸,跪下朝乱葬岗重重磕了几个响头,毅然决然离开了村庄。

多年之后,王都皇宫里出了一位赫赫有名的宦官,位高权重,一手遮天。宫里的主子们都很喜欢他,不仅因他办事得力,还因他名中带福,听起来就是个极有福气的人呢。

脉脉再次站在入谷的路口,看着对面云雾缭绕的山峰,恍如隔世。

也许师父和师兄都是对的,她一辈子也不该出谷。

她拈金针,刺不穿人情几分,她切脉象,探不出人心黑白,她开良方,救不了痛恶痴嗔。她是医者,她修补了残缺,治愈了病痛,却始终窥探不了求医者的灵魂。

她能救的是命,不是心。

入谷还是只有过桥,现在这座铁链桥是司瑜言命人架的,许久不来,上面已经缠满了钩藤,看起来和原来那座好像。尽管如此,脉脉还是喜欢以前的桥,也喜欢曾经没有司家别院在此的时候。

别院关着门,脉脉很害怕那扇门忽然开了,从里面走出来她不想见的人。她提起裙摆匆匆过桥,迈步时被辛复拉住手臂。

她回头,眸底还残余了淡淡红色,询问地眼神看向他。辛复掩住失望心情,很慢地说话:“你回去,还出来吗?”

脉脉很坚定地摇头。

也许她后悔了吧!外面的一切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她曾经满心欢喜,以为收获了亲情爱情,末了却是水中捞月遥不可及,比起她得到的,她失去了更多。那个无暇的灵魂,已经蒙上了尘世肮脏的泥土,不复初心明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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