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醉(56)
恶劣的话语让她脸色霎那苍白,她扬手想打他耳光,却被他狠狠地制住,绝望中她狂乱地激怒他:“我宁可让别人碰,也不屑让你碰!”
他的理智在那一刻灰飞烟灭,她睁大眼惊恐地看着他愤怒的动作:“我会恨你!”
“那就恨吧!”他凄然一笑,决绝的宣示下,他悍然挺身。
他的蛮横与她的挣扎,让一切成了折磨。
他看着她震惊伤痛的眼眸,却不打算放过她,他心里的那把火,已经烧到他无法呼吸。
如果恨可以让她记住他,那么他宁可她恨。
她渐渐地放弃了挣扎,眼泪从脸颊无声无息地滑落。他残酷冷硬的容颜,在她眼里已淡化成一个模糊的影子,再也看不清,她的视线落在他身后那片远远的天空。
深蓝的夜空,星月一如当初那么灿烂。那时,是谁,为她点亮了满天璀璨的烟花?
——我怎么舍得欺负你。
曾经抱着她温暖许诺的那个人,正深深地伤害着她。
有冰凉的东西落在脸上,她看见漫天的雪花,静静飘落。
柔软的雪,纯白的雪,可否覆盖所有的过往?甜蜜、伤痛、眼泪、欢笑,她都愿意埋葬,所有的感觉全都死掉,她才不会害怕他此刻的残忍。
雪在她脸上融了,如泪般冰冷。
这场雪,竟似那年的被风吹落的桃花。
四十二、此恨绵绵无绝期(一)
已是二月。
西北依旧是纷扬不绝的雪,此时的江南,已是杏花寒,雨如烟。
那一夜他将她送回营,便不再回头,恍惚间她看见他脸上仍是未褪的怒气,她阖目凄然一笑,这世上谁恨着她,她又恨着谁。
事到如今,不如不见,不如相绝。
营帐外的守军多了两倍,将她重重困住。其实她根本就是足不出户,然后一点地消瘦,越发沉默。
直到某个清晨醒来,桌上摆了一个小巧的酒坛。
杏花酿。
闻着记忆里的香气,她怔忡地看着信上那几个熟悉的字迹,泪如雨下。
北雁倦极,始终南飞。
——师父,你也猜到我倦了,痛了?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夜泊秦淮,师父轻轻念了一句,她便被那清幽的香气扰得无法入眠,隔日却又因为马嵬坡下那随杏花雨乘风而去的芳魂泪湿襟衫。
师父只是淡淡地:“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跟了他这么多年,若能学上他一分淡定,也不至于如今遍体鳞伤。
执壶自斟,一杯入喉。酒不曾温,凉沁心扉,却化作滚烫的泪。
本不擅饮,只盼一醉,能忘记这十年的爱与惑。
承军始终自上次一败后,始终按兵不动,而南军粮草却渐渐吃紧。
二月初八,南昭八万大军进军甘泉河北岸。
望着不远处承军早已布下的森严阵营,杨恪回头:“跟紧我。”
沉醉没有作声,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便转开视线,脸上矜冷的表情又深了几分。
他面色一沉,没有再说什么。
承军虽不用十将幡旗图禽,五色五行,但确是以太白阵置铺。
南军由死门引入,进伤门转惊门,由惊门入景门,景门绕杜门,再至开、休、最后抵生门。
这一路峰回路转,险象环生,存亡悬于一线,虽是破阵之途,却也是一条血路。
“生门!”最后那一刻,有人抑制不住大喊。
空旷的野地,白茫茫一片。
来不及欢呼,周围银光一片,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杨恪握剑的掌心蓦地泛潮。
征战多年的感觉告诉他,那铺天盖地而来的,是杀气,而他们正陷入重重包围。
转眼间,血腥的厮杀已经展开,这边,决意拚死一战,那边,是新仇旧恨杀红了眼,剑起,刀落,温热的血液扑上每一张霜雪凝冻的容颜,震天的呼喊回荡成凄绝的哀歌。
“南军听令,原路返回!”清亮的声音猛然响起,杨恪惊诧地回头,看向不远处的沉醉。
她疯了吗?现在已经陷入重围,还要再返死门?
隔着重重人影,她看着他,双眸格外的清亮。
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成了静止的背景,就在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浮现了无数个画面。
初逢临别时她回头那一眼。
中毒昏迷时她拽着他说别走。
被他拒绝时明明哭了却不愿让他看见。
为他的吻而红透了的那一张俏脸。
几乎被风雪吞没的那个小小的身影。
气得摔掉镇纸的她。
趴在他胸口说梦想只有他的她——
他信她。
纵使这世上再没有人值得他相信,他也要信她。
转过身,他厉声将她的话再重复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