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醉(44)
“你说谎!”沉醉通红的双眸狠狠地盯住他,怎么会是他?怎么能是他?
“你骗人对不对?”她望着他,眼里的伤痛已在崩溃边缘,“你说过的,爹是安全的……就在刚才啊……你还说,要我别担心,有你在身边……”
他站在原地,要使出全身的力气才能克制自己不去抱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事实都在眼前,你看得见。”他开口,毁掉她最后一丝希望。
“为什么?”她痛彻心肺,蓦地怒喊。
“我不想作你爹的陪葬。”冰冷的字句,利落地从他嘴了吐了出来。
“好!好一个赤胆忠肝的宁远侯……”她忽然笑起来,身形一闪,手中已夺下一把剑。
剑刃抵上他的喉咙,他抬眼看她:“你要干什么?杀我?”他淡淡一笑,“醉儿,你下得了手吗?”
“住口!”她手一颤,他的喉间出现一道血痕,到如今,他怎么还能这么温柔地叫她?他怎么叫得出口?
利落地伸手,那柄剑硬生生地被他折成两段,远远地扔在一边,他望着她的眼里没有一丝温度:“别玩这么幼稚的把戏,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我恨你!”她咬牙瞪着他,恨得浑身止不住地战栗起来,她更恨自己,居然真的下不了手。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解释,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她痛恨的眼神。
“你干脆把我一起杀了。”她冷笑,看着他。
他皱眉,似乎觉得她说了什么愚蠢的话:“我不会,你现在除了留在我身边,还能去哪里?”
她怔住,望着他冷漠的身影,忽而不可抑制地笑起来,笑到满眼泪花,笑到喘不过气,剧烈地咳嗽起来。
看,这就是她期翼的爱情,曾经以为无与伦比的爱情,十年等待,含笑饮毒,一路从京城追到边关,自以为找到这世上至情至性的男人,原来,一切都是她闹的笑话,却还搭上亲人的性命。
喉咙里咳出了腥甜,一团红雾喷在雪地上——原来,情是真能伤心的啊,她盯着那抹血迹幽幽地笑,任无边的黑暗席卷了她。
三十一、春花秋月原是空(一)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好美的烟花。
桃红、橙金、亮银、翠绿……爹在温柔地笑:我和你娘,便是大年三十的晚上初遇的。
她也想要这样的笑容。
夜空下,是谁点亮满天的灿烂,让她痴痴驻足张望?
他说,你输了。
我没有,我很开心。
因为他笑了。
爹,我走了。
你问我去哪么?
我只是想,想去问那一个人,能不能也给我幸福。
很冷,很累,可是我不怕。
他的怀抱很温暖。
我喜欢你。
你听见了吗,爹?他说喜欢我。
我不想作你爹的陪葬。
他说谎。
他不是这样的。他说会陪在我身边。
爹,你睁开眼。
我会证明给你看,他骗人。
为什么我好痛。
你不要不说话,爹。
我错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我不来,你也别来,我们一起去看娘。
很长很长的梦,久得她不愿醒来,只听见谁在低低的哭,哭得很伤心,像小时候与师父走散时躲在街角里的那个她。
缓缓地睁开眼,满脸濡湿。
胸口似有千万根针刺,那种深沉连绵的痛,一点点地蔓延到全身,她一动都不敢动,仿佛一动,一颗心会顿时支离破碎。
抬头依旧是天青色的帐顶,烛火灭了,天又亮了么?火炉跳跃着红光,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阴暗处有个人,坐在那一动不动,仿佛雕塑一样。
她看见他,他也看见了她。
对望着,彼此的目光如看不见的丝线,在空间中纠缠,如同他们曾经无数次做过的一样。
蓦然间,她的眼神里漫上了恨意。
他无视,站起身从她走来,她背脊顿时防备地挺起。
“喝药。”他端起碗递到她跟前。
她扬手打飞,褐色的汤药溅在他上。
他咬牙:“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她冷笑:“侯爷也会在乎别人的生老病死么?我纵是不想要自己这条命,你又奈我何?”
他一怔,随即沉下脸来,眼里是冷冷的嘲弄:“报不了仇便拿自己泄气么?别让我看轻你!你想走,我不允,你想死,更不可能!”
一页纸笺扔在床上,他看着她:“这是自你爹身上找到的遗书!”
他不再管她,转身离开。
沉醉盯着那封薄薄的信,气息紧窒——为何会有遗书?难道爹早有坏的打算?
醉儿:
若你见此书信,为父必已永诀。平生机关算尽,翻云覆雨,唯你与你娘是我最大的财富,亦是我唯一的亏欠。对你有三愿:其一、力助杨恪击敌。其二、不可自厌自弃。其三、照顾你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