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无戏言(44)

从小到大，林修见证过她最闪耀的时候，分享过她最低落的时候，领教过她最恣意的时候，也感叹过她最随性的时候……但无论如何，他都不曾见过周沐此般模样——

头发是乱的，细碎的刘海紧贴着汗湿的额头，鼻尖儿上蒙着一层薄汗，泛着苍白色泽的嘴唇也略略有些干裂，向来波光潋滟的明眸微微凹陷进去，原来就精致小巧的下巴如今更是已经尖俏到了令人心惊的地步。

林修看看那人身上穿着的皱皱巴巴挺实不再的呢子外套，又垂眸望向她脚上那双蒙着尘土沾着淤泥的伤痕累累的长靴，方才涌到嘴边的话语被悉数吞下，瞬间冲涌上心尖儿的是哪实实在在的无以复加的心疼。

林修脚步轻动，刚想走过去将那人拥揽入怀，谁知周沐却先他一步，朝着他的方向径直扑了过来，一个猛子就扎到了他坚实的胸膛里。

像是要确认他的存在一样，周沐死死地抱着那人精瘦有力的腰身不肯撒手。

林修一愣，随即缓缓地吸了口气，眼帘微垂，如同是回应一般，林修暖暖地环抱住周沐单薄的脊背。

她抱着他，像用尽力气抱着全世界那样紧紧抱着。

他回拥过去，脸上写着心疼，动作却携着发自内心的宠溺，温柔而又坚定。

林修不知道他们拥抱了能有多久，直到那深深埋在自己颈间的面颊上传来一阵湿意，直到怀中那单薄的肩头有轻微的止不住的颤抖，林修的话音才在无边的夜色之中轻轻扬起——

“沐沐。”

她久久不语，半晌，却是眼眶里噙着泪水一口咬在林修的肩膀。

林修闷哼一声，不避也不闪，静静地等待周沐开口。

“还好……”出口的声音明明那么轻，可其中却带着那么浓重的喑哑干涩：“还好，你没事……”

他神情微动，眸色深深，手臂微微收紧，下颌轻柔地搁在她柔软的发顶。

……

“打了针，明天早上烧就该退了……劳累过度，虽说身体状况还不是很稳定……不过，已经没有大问题了。””何筱一边收拾着医药箱一边抬眼望向林修道：“所以，你可以放心了。”

在何筱的注视下，林修缓缓将目光从周沐有些疲累的睡颜上移开，随即他转眼对对面的人点了点头：“辛苦了……多谢你。”

谢……何筱弯了弯嘴角，心里却蓦地生出一阵难以言喻的失落来。

如果可以的话，她是真的不希望这么有距离的字眼从林修口中说出来。

然而她与他……又岂止是隔了一个“谢”字的距离。

眼看着何筱消失在视线中，方才躲到外边儿的谢涛才挨进帐篷里，缓缓踱步到了林修身旁。

“还好吗？”谢涛垂着眼睛望向林修紧抿的薄唇。

“说是没大碍了。”林修的手心轻轻覆上躺在一旁的周沐的额头，嘴里轻喃着：“还烫着啊……”

“敢情这位……”谢涛的目光落到周沐的脸上：“就是你心里头一直惦记着那位周沐吧？”

林修抬手将盖在周沐身上的外套又缓缓掖了掖，那轻柔的动作早已说明了一切。

“这丫头能寻到这儿来……实在是不容易啊……”谢涛轻叹道：“我听送她过来的兄弟说—周沐是从S市震中那里开着车出发的，半路赶上了那场大雨，在山里碰到了泥石流，车翻到沟渠里去了，她爬出来后就一个人冒着雨生生走了十几里地的山路才找去了不久前直升机失事的那个地方——去到后才知道，原来出事的是咱们的兄弟部队。而你不在其中。”

她竟然是费了这么多周折才找到这里来的……林修攒着眉不着痕迹地轻叹，心里一波一波袭来的是止不住的怜惜。

怪不得她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会这么狼狈，这么虚弱。

谢涛看着好兄弟的神情，走过来拍拍他的肩道：“林子，上级交给你的任务本来你就已经提前完成了，明儿那趟你甭跑了，我带着他们，你留在这里照顾周沐，她淋雨发烧又走了那么远的山路，现在身子正弱着呢，没人在旁照料肯定不成。”

“不行。”林修即刻就打断了谢涛的话：“最后一趟，我必须得过去。”说着目光又移回到周沐的面庞之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抚平那人微微颦起的眉间，他转眼望向谢涛：“即便我肯留下来，这丫头的性子我也太清楚了……你也看见了，那厮刚一见到我就不由分说地冲上来赏了我一口，她要是知道我为了看护她而不去跑那一趟，回头还不知要怎么不待见我呢……说不定我这半边儿肩膀就得给她咬掉喽。”

谢涛一乐，吊着眉梢冲林修呲牙：“那敢情好……合着传说中软硬不吃刀枪不入的金牌林副团也是有软肋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