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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天两点半(47)

作者: 喜酌 阅读记录

而他干燥反光的头皮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布满黑灰色的老年斑。

也许每天照顾癌症病人的家属不会有这么冲击的感受,但这个月开始,溥跃每一周来见溥凤岗时,都能强烈地认知到:他的父亲就像深冬凋零的树,正在一天天老去死去。

可是年迈的大树到来年春天还会再发新芽,溥凤岗只会被埋进土里。

绝望和怜悯混合着怒气就像难以入喉的酒,溥跃本来听着他爹这些不入流的话起身就想走,但是毕竟七天没见了,他不想和他再次不欢而散。

喉咙里咕噜了半天,溥跃才挤出了一句:“不是,你说的这些是咱爷俩该聊的天吗?你住院住的脑子糊涂了?真把我当你兄弟了。”

自认为稍微缓和了一下二人之间的情绪,溥跃又抓了个苹果给他爸用水果刀削。

红色的果皮像螺旋阶梯,一寸寸向下蔓延,青白色的果肉暴露在空气中,散发出淡淡的酸甜,溥跃还算是好声好气,“人家看不上就是看不上,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你天天看这么多电视也不知道学习男女平等,生育是俩人的事儿,你尊重点儿女性的意愿行不行?”

“一天竟说那些老掉牙的三俗观念。你以为搁以前呢?”

“再说,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我没打算为了你生孩子。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你要是真想要孙子,还不如趁早换个儿子呢。你不是一直说8的儿子挺好?”

应该是溥跃的语气太平淡,平淡到溥凤岗认知到,他和上周那个一起约会的女孩儿是彻底没戏了,三年抱俩的憧憬又失败了,白白胖胖的大孙子从他怀里消失了。

老头眼睛眯着,下巴动了动,声音像是切割机:“你说实话,到底是你不想找,还是人家没看上你?”

溥跃削皮的手一顿,果皮顺势就掉了一地,他知道他爸问的是无关人士,但是他心里想的是另外一个事关紧要的人。

前者是他不想找,后者可能是没看上他。

弯腰把断掉的苹果皮捡起来,溥跃被他爸逼得也烦了,他自己都弄不清的事儿,还得给他个交代?这到底是他谈恋爱还是他爹谈恋爱?他们父子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亲密了?上一次他不是还要和他断绝关系吗?

“有什么区别啊!反正就是没找,找了也不一定结,结了也不一定生。你管得了那么多吗?”

“心理医生都说了,你这就控制欲就是种病,孩子的人生不属于父母。”

溥跃一说到大道理就头头是道,溥凤岗最听不得他顶撞自己做父亲的威严,他根本没想到要问儿子为什么会提到心理医生,只顾着宣泄怒气,一把将手里的纸包扔在溥跃身上,指着他的鼻子就骂:“我控制你是病?我他妈这是关心你。” ⒔8o

“来,你不是有学问吗?你懂心理学,那你来给我讲讲,你那个妈有没有病?她倒是没控制你,可她的心思在你身上吗?她他妈这辈子就爱勾三搭四,她到死之前都跟他那个姘头爱得死去活来,她考虑过你的将来吗,她是个正常人?”

耗时两天,精心制作的炸糕们在溥跃头上滚了一圈,顺着他的衣服裤子砸到了地上。

一枚横尸在他脚边,另外两枚苟延残喘,顺着瓷砖一溜烟滚到了墙边。

今天溥跃特意在炸糕外面滚了一层黄豆面儿,眼下油渍豆粉在他身上,脸上,看起来就像是小丑的颜料,他的心意,也是垃圾。

烈酒蒸发,带走了怜悯和亲情,灼烧的疼痛下只剩下单纯的绝望。

是溥跃太天真,以为只要自己状态好,就可以心平气和地面对他爹,但谁知道,不肯放过以前的不仅仅是他,还有对方。他也控制不了他爸去怨恨和诋毁一个已经过世的人。

弯腰捡起炸糕,溥跃低声说了一句:“别说了。”等到他起身走到墙角去捡另外两枚脏掉的炸糕时,他爸还是没有住嘴。

他妈是怎么从结婚初期,就怎么千方百计地想要出轨,他妈在意外怀孕之前,根本就没有想要生下孩子的意愿。

她不是个好妈妈,也不是个好妻子,她之所以会死,都像是老天在惩罚她的罪孽深重。

右手里紧紧攥着的苹果生了锈,溥跃喉结滚动一下,再抬头时,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从昨晚就想见到的赏佩佩正拎着一壶热水站在门口,在午后的阳光下,面露难色,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原来溥跃多心了,赏佩佩没有躲他。

门内门外只有一道斜长的光影而已,但在最糟糕的情况下,两人却像隔着千山和万水。

溥跃眨了下眼,嘴角似乎有千斤那么重。

还没等到溥跃找到最适合自己现下的表情,病床上的溥凤岗又开始大叫了。

他像是乘胜追击的勇士,几乎带着狞笑:“说话啊!你不是能说吗?怎么哑巴了?”

第章 她的手指贴着他的下巴。

刚才大约在溥跃发送第一条信息的时候,赏佩佩就醒了,可打着哈欠看着手机内接连涌入的信息,她很快就露出了看傻子的表情。

老天有眼,她从来也没说他的小红车哪里不好,是很好,好骑好看还有牌,但总归是他店里闲置的车,自己的车再难搞,修起来总要有个期限吧?

又不是说他俩当初的修车行为是以物换物。

正经付钱修车,顾客问问交车日期,店主怎么还急眼呢?

他平常就这么做生意啊,顾客至下。

手表上的时间直指两点三十二,想来溥跃应该是已经进了病房,赏佩佩伸了个拦腰打开保温杯喝了口水,想着一会儿溥跃大概就能冷静下来,谁知道他非但没冷静,竟然坐在病房里给发来了最终通牒。

“你有种你别跑,你来当我面说。”

赏佩佩眉头拧成麻绳,第一,她不知道女性还能有种这个器官,第二,握着手机她反复看了看自己在桌子下面的两条腿,哪里跑了,连走都没走,明明在过去的一小时内都处于静止状态。

睡得太熟等同于瘫痪连神经反射都没有。

犹豫了几秒钟,赏佩佩判断这种逻辑不是头脑清醒的人能打得出来的,想到那天两个人在她家吃小龙虾,溥跃好像也是没喝两罐就吐了一地,于是给他回了条信息,“你喝酒了?”

拎着暖壶去热水房打水时赏佩佩还在默默吐槽。

肯定是喝了,还是喝得假酒,真有他的,大白天,做家属的来探望病人时喝个酩酊大醉,是嫌清醒时口头功夫发挥不好,以前没吵痛快?

无语,真的很无语,赏佩佩打完水从护士台经过,听到8里头十四床的声音越来越大还从嗓子里发出一声类似吐痰的冷哼。

真让她猜对了,门都没关,这爷俩又吵上了。

俩人也不怕打扰隔壁李大爷看电视,真不把大家当外人。

本来赏佩佩绕过去是要过去替他们关门的,毕竟家丑不可外扬,疗养院还是要保持安静,可是等到她走近时听清了溥大爷在骂什么的时候,赏佩佩脚步一下就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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