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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天两点半(2)

作者: 喜酌 阅读记录

穷途末路时老人多发出这种灵魂质问。

其实癌症晚期的阶段,饶是再怎么化疗,手术,又能保证多少个有质量的日子可活?

只是求生欲作祟,大多数时间,这种对生的渴求确实是可以冲破理智防线的。

绝症是场恐怖的心理战,每一个人在年轻健康时,可能都能将生死看淡挂在嘴边,但是当真的坐上了缓慢给油的末班车,面对死亡的悬崖,除了身体上的病痛外,内心的平静才是最难诉求的。

真正能做到坦然赴死的,又有几个?

赏佩佩对病人一时激动的话不置可否,面上保持沉默,心里想着原来那个没素质的家属叫溥跃,名字倒是挺斯文,跟本人严重不符。

换了尿袋,拎起暖瓶重新给十四床沏了茶,端起来看看杯底,还好没漏,这才递到老爷子嘴边扶他起来抿一口。

再过一会儿,她就要去食堂给病患打饭。

赏佩佩日常工作只负责两个病房,但最近疗养院入住率不高,工作并不忙,所以她不仅在白天监管8的溥大爷,8的李大爷还要兼顾查看8超过一周昏迷不醒的赵阿姨。

赵阿姨是脑梗入院的,错过了最佳抢救时间,溶栓剂和手术都没用了,现在全靠呼吸机和打点滴,至于李大爷是要三小时一次吃流食的食管癌患者,只有8,还算身体稍硬朗。

可以吃点清淡的饭菜。

老爷子喝了水才瞅见床头柜上放着的油纸包,他看到这炸糕就想起自己去世的妻子,以往每次看到儿子拎着这东西来的时候,心中还有些甜蜜的过往,可今日里确实和儿子吵翻了天,尤其是在外人面前,儿子一点都不尊重他,老人家被伤透了心,他瞅着溥跃带来的东西都犯恶心,更别说吃了,干脆塞给赏佩佩。

赏佩佩方才就饿着,也不讲究,在她这儿,嗟来之食最好吃,反正不花钱,有便宜不占是傻子,捏出来就小口的捧在手里啃。

别说,怪不得溥跃每次都带着这东西来看他爸,就连嘴刁的赏佩佩都要承认,这小零嘴确实是好吃的。

油炸糕颜色苏黄,外酥里嫩,一口下去,红豆馅料满满的,不知道溥跃是怎么带来的,窗外都逼近零下了,这东西还热腾腾的。

在这种缺少干劲的冬日里,要是累了饿了,吞一口能甜到人心里去。

要是再配一杯燕麦奶的拿铁咖啡,得,又完美混过一天当差的日子。

油纸包里满当当地搁着五个油炸糕。

赏佩佩夸了一句好吃,又追问老爷子这是哪家的,她回头馋了也想去照顾生意。

先不说伙食和理疗设备,在阅湖疗养院里,各类止痛药永远管够。

因为入院患者的情况都比较糟糕,弱阿类药很少见,轻则口服强阿类和辅佐剂,重则甚至需要针剂。

老爷子还没到打针的份儿上,这会儿吃了硫酸吗啡缓释片,有些昏昏欲睡,摇摇头说还真不知道这混球从哪儿带的。

眼神迷蒙时,话语也松散,以前他是矿上的职工,都是下班从厂门口的街角买,他记得,妻子特别爱吃这家的炸糕,哪次他要是没带,妻子还会发脾气。

可妻子去世后,那家小摊也黄了,他这还是生了病,想起吃那口,溥跃才去给他找来的。

赏佩佩一听还挺不舍得,翻来覆去没找到包装袋上有地址,那也就是吃一个少一个的意思。

她一边吃,一边听老人碎唠叨,一边恩恩啊啊其实很不走心,自己个儿就慢慢踱步走到窗边去看风景偷懒。

没成想定睛看到窗外的人,着实吓了一跳,半口糯米塞在喉咙,她捂着嘴巴咳嗦两声,豆沙差点儿从鼻孔喷出来,才勉强将吃食咽下去。

赏佩佩工作的这家阅湖疗养院占地面积不大,因为临终关怀项目在国内确实是个不大流行的机构,尤其是开在这种经济不怎么发达的僻壤地方,设施也不是多先进,但得益于位置较好,楼下就是满目湖色,夏天窗外更是郁郁葱葱,能让人心情愉悦。

所以疗养院的宣传手册上,才会有“一生所愿”的可笑字样。

因为营销定位精准,大多数前来等死的患者都是普通人,可能这辈子也没住过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豪宅,这里也就成了他们了却一生的地方。

夏天时护工都会定时定点带自己照顾的病人到湖边散步,不过最近是初冬,湖边的梧桐树都落光了叶子,光秃秃得没什么看头。

护工们午饭后推老人们出去晒太阳的地点,也改到了顶楼的玻璃露台内,轮流把老人们搁进太阳下,她们这些护工也就可以溜到楼道里,细细碎碎地说闲话,当然,还有胆大的,还会偷偷抽上半根烟。

但就是在这条现阶段没什么景色的栈道上,有个颀长有健硕的身影,正在上演夺人眼球的杂技项目。

原创首发/.tw/4微博@喜酌

第章 真他妈后悔啊。

刮着西北风的窗外。

尿壶还是那个尿壶,可冷风瑟瑟中,刚才溥跃扔得有多潇洒,现在就捡得有多狼狈。

真他妈后悔啊。

其实刚才照顾他爹那个小护工一叉腰脆生生地埋怨他没素质时,溥跃就心里头就难受了,别看他说话做事似乎糙得不行,但那是因为家里没钱,从小没读过多少书。

而且以他爹那个臭工人的德行,又能教给他出什么文质彬彬的样子?

横竖都是一丘之貉,上梁不正下梁歪。

但没文化的人也不是都没素质,其实活到这么大,溥跃除了面冷点,嘴贱点,不管是同人交往还是做他的小本生意,都很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

都是些社会底层的小人物,他自觉自己没比在医院里打扫卫生的人高贵很多,所以也不愿意给环卫工人添堵,一下电梯,就风风火火地走到楼西侧,来找他乱丢的垃圾了。

今天的风真大,飘轻的塑料制品就像踩了风火轮。

那东西先是掉进了灰色的绿化带里,之后又被一阵风吹进了干枯的灌木丛。

眼下正在湖边上要掉不掉的摇摇欲坠。

位置不佳,溥跃垫脚够了半天够不到,可是要是一脚踏进灌木丛,保不齐被陷进淤泥掉到水里。这天气说冷是冷,可冰面还没上冻。

最后溥跃折腾了半天,还是爬到了旁边的树上,学猴子倒挂金钩才面前抓住了尿盆的边缘。但下来时,还是不幸被树枝划伤了手背,骑摩托的手套还在锁在他的后备箱里没来得及带。

窗内的赏佩佩被他这一幕搞得胆战心惊,伴随着他受伤,当事人没怎么样,她倒是皱眉“嘶”了一声,心里骂了句白痴。

楼下的溥跃将尿壶扔进了分类垃圾桶,手背上的油皮儿已经见了红,五厘米的口子,正在往外渗血。

满不在意得用粗粝的手指随便搓了搓,这就迈着长腿慢悠悠地往八十米开外的停车棚里走。

从后屁股兜里掏出车钥匙解开后车轮上挂着的大锁扔进车座下面,溥跃打开后备箱戴上手套,正要取下把手上的头盔,他行云流水的动作顿了一顿,突然有感一般抬头,直直望向住院部八楼的某扇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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