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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雪(41)

他蹙了蹙眉,将那杯子拿远些,免得分心。

看了一会公文,他觉得屋子里很冷清。是天阴的缘故么?她住在隐涛阁之后,时不时打着送茶送点心的旗号,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貌似已经习惯了她的打扰,太过安静的空气里,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他从窗户里望出去,卧房的门关着,里面静悄悄的无一丝声音。奇怪,莫非是在睡觉?这都什么时辰了,难道不该去准备晚饭?

今晚上她会做什么好吃的?这个念头一浮起来,他才发现,自己居然潜意识里在期待着她的菜肴了。因为她每次都弄出新花样,叫人惊艳又惊喜。

想起昨晚上客舍青里那一桌丰盛美丽的菜肴,他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便起身走到卧房。

推开门,他怔了怔。

里面又换了样子,那些粉红嫣红明红都通通的不见了,屋子里恢复了原本的布局,简单冷硬,色调单一,而且,因为阴天的缘故,那些深蓝色,浅灰色,通通的看着死气沉沉,阴阴冷冷,很不顺眼。

他转身走到门口,问张拢:“夫人呢?”

张拢小声道:“夫人回去了。”

“回去了?”耶律彦简直又像是听见了天荒夜谈,惊诧地又反问了一句。

“是,夫人上午就收拾了东西,回了梅馆。”

耶律彦深吸了口气,也不知道心里莫名生出的一股怒气,到底是什么原因。她到底当隐涛阁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此刻,慕容雪坐在梅馆外的木廊上,脚边是一壶酒,一张琴。

她本想来对月抚琴,临水散心,可是完全没有心情。因为入目便是依水而建的梅兰竹菊四馆,可想而知,这里将来会住进许多的女人,除了正妃,他还可以有许多的侧妃姬妾。到时候,他会最宠爱谁呢?一想到莺莺燕燕争奇斗艳的那个场面,她心中刺疼,眼眶发酸。拿起脚边的酒壶,灌了一大口,呛地拼命咳嗽,眼泪也来趁热闹。

丁香忙道:“小姐,你慢些喝。”

佩兰劝道:“这样喝闷酒伤身,小姐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说出来让奴婢们给你分忧,千万别憋在心里伤了自己。”

“我没有什么不开心。”慕容雪强笑着,心里的痛楚,是杞人忧天,是痴心妄想,告诉全天下的人也没有用。

“小姐是不是在怨姑爷。”

“我没有,”慕容雪当即否定。

丁香不满地道:“姑爷对小姐也委实太冷淡了些。”

“他对我很好。”

丁香无语了,好吧,即便这样也不许说他一句坏话。她默默起身去屋里拿了一块布,递给慕容雪。往日在回春医馆,只要慕容雪心情不好,撕一会儿布就好了,从来不会这样喝闷酒。

慕容雪却摇了摇头,“撕布浪费,他会不喜欢。”

“王爷有钱,怎么会在意这点布。”

“你没发现他很节俭么?”

丁香怔了怔,这一点她还真是没发现。堂堂王爷还会节俭?

慕容雪幽幽道:“他的衣服很简单,卧房里布置也很简单。出行在外,从不铺张浪费,这样崇尚节俭的人,如果知道我喜欢撕布,你说他会不会很讨厌我?”

丁香听到这些,默默地将布收了回去。唉,爱一个人真是辛苦,连多年来的一点“爱好”都要小心翼翼地收敛起来,以免被人厌恶。

慕容雪喃喃道:“我想讨他欢心,却总是事与愿违。”

“是姑爷他不解风情,不知道小姐的好。”

“不许你说他坏话。若不是王爷救我出宫,此刻我早已是一缕魂魄了。他不喜欢我,也是情有可原,我那么主动,那么厚脸皮。可是我没有办法,只能置于死地而后生。”慕容雪捂住了脸,眼泪从指缝里缓缓而落。

相逢时,她处在惶恐无助的绝境里,只能厚颜招婿,四处出击,结果让他瞧不起。可是她没有办法,爱上他,除了一往无前,奋不顾身,她没有后路可退。她本来以为自己无坚不摧,本来以为成功在望,可是没想到沈幽心的一句话就将她的美梦打破。进了隐涛阁,并不是攻克了他的心防,只是埋下了日后自取其辱的伏笔。

撑了这么久,今天她终于觉出了累。

将一壶酒喝完,她挥了挥手,“你们退下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小姐,你回去休息吧,夜晚湖上风凉。”

“丁香你真啰嗦。”

丁香和佩兰只好退到梅馆的门口,远远地守着她。

桅杆上的灯,昏昏暖暖的照着她娇小玲珑的身影,像是雾里含苞的一枝蔷薇花。丁香心疼的想,这样美丽可爱的女孩,自己若是个男人,定要捧她在手心里。可惜,清风不解语,凌寒独自开。

慕容雪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琴弦,看着水波荡漾,星光点点,不由黯然神伤。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在最常见的事,这没什么不公平,每个旧人都曾是新人,每个新人也都会成为旧人。担心也没有用,她抹去眼泪,把手指轻轻放在琴弦上,挑了几个音,然后缓缓唱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暗夜寂寥,这曲蒹葭本来悠远动人,可是她哽咽着唱不下了,嗓子实在太难听。他离自己那么近,可是心却那样远,像是永远都到不了的岸,怎么办?悲伤再次袭来,她伏在膝头上,呜呜咽咽。

耶律彦站在桥上,默然地叹了口气,他发现自己最近实在是很没有原则,本来是满腹怒气而来,此刻被她一哭,便有些心软。

他走下石桥,踏上梅馆前的木廊。

慕容雪听见脚步声,只当是丁香又来劝自己,便抱住膝头,抽搭着说:“又来啰嗦,真讨厌。”

一只手落在她的肩头,将她的身子扳过来。

回眸见是耶律彦,她眨了眨眼,以为是做梦。

“你喝了酒?”他捏着她的下颌,闻了闻她身上的味道。“原来还会喝酒。”

她吸了吸鼻子,低声道:“是啊,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染了酡色的容颜,愈加的明艳,眼中水雾蒙蒙,有委屈有落寞还有无边无际的痴心和痴情,便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被勾起怜爱之心。

他蹲下身子,问她:“你有何忧?”

她低头不语,宛若胭脂润过的肌肤带着薄薄的一缕轻愁,要她怎么说得出口。

他挑起她的下颌,笑道:“本王愿为你解忧。”

她酒意微醺,明眸如水,他看不出是三分薄醉,还是七分沉醉。她也是,辨不清他是三分认真七分玩笑,还是三分玩笑,七分认真。

她咬着薄薄的樱唇,轻声道:“我的忧愁,只有一瓢而已。”

他敛了笑意,手指缓缓抚过她唇角的梨涡,沉声道:“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那一瓢么?”

灯下,他的眸光沉如暗夜的湖水,让她看不透,她不敢回答是。怕说出来,他会嘲笑她的痴心妄想不自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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