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沉香雪(103)

说罢,扬手一拍马臀。

风从脸颊吹过,将她的眼泪吹散在寒风里。她在心里默默念了一声耶律彦的名字,与他告别。从此海角天涯,再无相见之期,祝君万事顺遂,平安康健。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露出一抹释然寂然的微笑,绝尘而去。

裴简呆呆地看着那青色身影,渐成一个黑点,许久都没回过神来,这一幕究竟是梦还是真?

耶律彦从玄武门出来,耳边依旧是无数的朝贺声,蛰伏数年,韬光隐晦,终于等到了他想要的太子之位。无数人向往的皇位,已经咫尺之间,唾手可得。

看着宫门外的万里长空,他唇边溢出一抹清逸俊朗的笑容。锦绣江山一定会在他手下海晏河清,风调雨顺,他一定会做个万民敬仰四方来朝的明君圣主,给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突然,车辇放慢了速度,只听见车外张拢道:“殿下,明管家求见。”

耶律彦挑起车帘,只见车旁跪着明管家,那佝偻的身躯微颤的手指,顿时给了他一种不好的预感。别院定是出了什么事,才会让他这般惊惶万状。莫非是她?一念起,顿时心下大乱,不等明管家开口,便急问:“什么事?”

明管家叩首泣道:“王爷,夫人她出了事。”

耶律彦一脚跨下马车,伸手提起明管家的右臂,厉声道:“快说。”

“夫人要去木兰围场打猎,不幸失足跌落怨江。”

耶律彦只觉得一股血流狂涛般从心口直涌入脑海,那千钧之势几乎将脑颅炸开,他心肺欲裂,厉声道:“可找到了人?”

明管家的臂骨几乎被他捏断,战战兢兢道:“没有,那江水湍急,山崖陡峭,等奴婢带人下去,只在江边寻到了夫人的风氅。”

耶律彦手指骤然一松,明管家跌坐地上,被他几欲噬人的神色,吓得魂飞魄散。

“张拢,速带所有暗卫去木兰围场,找到夫人者,赏千金。”

他声音发颤,双手紧握,青筋毕现,浑身充满了绝望的戾气和煞气,俊秀的面庞苍白如纸。

半个时辰后,所有的王府暗卫汇集于木兰围场。

耶律彦一言不发,策马狂奔,他的坐骑乃是皇帝钦赐良驹,名金隙,和他的佩剑银渊皆是平时最为爱惜之物。金隙上山稍慢,他便用剑鞘猛击马臀,下手极重,毫不怜惜。

张拢带人拼命追随,仍旧被他甩下十几丈的距离,只看见他黑色风氅如狂涛一般席卷在身后。

到了归坡,耶律彦跃下马时双膝一软,险些跪倒。手下银渊,支着他的身躯。他缓缓走到山崖边,短短几步路,他觉得远胜千山万水。

一步步,脚下如有荆棘火海,烧着他四肢百骸都在剧痛。

她来此为了给他猎杀雪狐,要送他礼物。他此刻后悔地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尖咬碎,为何要让她送自己礼物。

这是上一回他带她来的地方,怨江绕山而过,江水湍急,那时,她偎依在他胸前,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问他,为何叫怨江?

他告知来历,她后怕而庆幸地抱着他的腰身,对他道:“我真幸运,遇见了你。”

一字一句都在耳边,一颦一笑都在眼前。他临风而立,双目赤红,山崖下那残余的落雪上,洒落着斑斑血迹,每一滴都如利剑,插进他的心肺,痛彻筋骨。

这湍急的江水,冰凉刺骨,她受了伤,便是会凫水,也是凶多吉少,难有生机。

老天为何如此对他?

在他人生最得意时,给他最致命的一击。

得到他最想得到的,失去他最不想失去的。

给他万里江山,却夺去他一生挚爱。

何其公平,又何其残忍。

他喉头一热,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第72章

岩门楼下,神威镖局的总镖头沈威带着手下的镖师等了半个时辰。

四弟子商虎有些不耐烦,对沈威道:“师父,这都半个时辰了,怎么也不见人来送货?”

沈威虎目一瞪,斥道:“你急什么,定钱都下了,人会不来?一千两银子可不是笔小数目。这护送的东西,必定贵重的很,你们一路上当心。”

众位弟子齐声应是,继续耐心等待。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只见人群中走过来一个少年,手中牵着一匹马,大约十六七的年纪,相貌十分俊秀。

他走到众人跟前,抱拳一笑:“请问诸位可是神威镖局的镖师?”

“正是,请问阁下是?”

“在下苏归,前些日子有位名叫丁香的姑娘曾在贵镖局交了一千两定钱,护送一份东西回苏州。在下便是来送这份东西的人。”

一身男装打扮的慕容雪,帽子直盖住耳下,脖子里系着围巾,将耳孔和喉结这种明显暴露性别的部分遮挡的严严实实。又因为嗓子稍哑,谁也看不出来她竟然是个姑娘。

沈威当即笑道:“不知护送何物?”

慕容雪抬起手中包袱,对沈威道:“便是此物。”

沈威一怔,这包袱看上去轻飘飘的,里面包裹的恐怕非金非玉,因为这单薄少年一只手便拎的起来。

慕容雪道:“此物乃是我家主人的心头至宝,所以命我跟随诸位镖师一起回苏州,以免有失。到苏州之后,再付另一半酬金。”

沈威点了点头,将手下的几位弟子一一介绍给慕容雪。此行以他幼子沈鹏为首,商虎为辅,加上其余八位镖师,一共十人。

慕容雪将包袱负在肩上,对沈威道:“我们即刻上路吧。”

顺利出城之后,慕容雪心里不由感喟万千,这已是她第三次离开京城,但愿此次成功,从此京城只为繁华一梦。

冬日的夜晚来得极快,怨江在暮色中如一条墨黑色的带子,席卷着鸿恩寺里无数后宫嫔妃的眼泪奔涌而去,将无限的幽怨掩埋在时光的尽头。

耶律彦如礁石般站在山崖边已经两个时辰,手里紧紧地握着慕容雪的风氅。被江水浸湿的风氅,原本娇俏的嫣红色变得黯无生气,触手冰凉。

他一瞬不瞬的盯着江面。

江边布满了王府的暗卫,还有张拢新调来的卫兵。

时光一点点的流逝,希望越来越渺茫。

他知道她几乎没有生还的机会,却不肯承认,不肯相信。

他心里残留着一丝奢望,她会水,或许能在这湍急刺骨的江水中保住性命,他不信她那样活泼旺盛的生命会湮灭。

风寒刺骨,很快,夜色笼罩了归坡。

不知不觉,夜空飘起了雪,这已经是今冬的第六场雪。

她说她出生那天,便是下了一场大雪。

生于雪中,殁于雪中,这便是她的宿命么?

他心里一阵阵的钝痛,如同有一把刀,慢慢地慢慢地切着心头的血肉。

张拢吞吞吐吐地小声道:“殿下,天黑路滑,不如”

话未说完,只听耶律彦一字一顿道:“继续找。”

黎明,雪霁,日升。

江面出奇的平静。

天地一片银装素裹,连那山崖上的几处血迹都被掩盖的了无痕迹。

上一篇:宫女为后 下一篇:生活在明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