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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升青鸾(32)

作者: 香草芋圆 阅读记录

狭长内双的凤眼,倏然锋锐起来,极锐利地盯了姜鸾一眼。

裴显坐在原处,抬高嗓音, “薛夺,进来。”

砰的一声,紧闭的木门被人从外推开,薛夺带刀领兵大步进来,二十余名披甲禁卫站满内殿,齐声喝道,“督帅有何吩咐!”

“除了公主留在殿里,其他宫人一律带去庭院看管。”

“是!”

禁卫们立刻散开包围,言语倒是客气,行动绝不客气,把内殿伺候的五六名贴身宫人全部往殿外驱赶。

苑嬷嬷和今天值夜的白露冲过来就要拦在姜鸾面前,姜鸾拍了拍她们的手,安抚道,

“放心,我无事的。督帅只是不喜我的玩笑,要单独和我说几句话罢了。你们出去外头等。”

苑嬷嬷和白露将信将疑地随其他宫人一同出去了。

裴显从胡床起身,背手站在窗边,注视着宫人远离主殿,渐渐聚集在庭院中。

“玩笑?”他重复了一遍。

“今夜的玩笑,真是担当不起。公主别忘了,裴某是太后娘娘的堂弟。太后娘娘是先帝发妻,公主的嫡母,认真论起辈分来,公主要喊裴某一声舅舅。”

他站在窗边,回望过来的眼神如刀锋,言语虽平静,神色却如浓云聚集,山雨欲来。

“公主挑驸马,挑到自家舅舅身上了?”

第20章

姜鸾摇了摇团扇, 假装没听到那句 ‘舅舅’,

“深夜困倦,口无遮拦, 说了句玩笑话。督帅不喜的话,我不说便是了。倒也不必时时刻刻摆出长辈身份训话。”

裴显的视线依旧盯着夜色庭院, 被驱赶出去的五六名宫人被集中看管,挤挤挨挨站在庭院中央。

他盯着那几道高矮不一的背影, 声线低沉,

“公主的玩笑话, 还好只在内殿里说,只有身边伺候的那几人听到。若公主能约束住她们, 今夜之事没有一个字传出去,臣倒也可以放过一马, 不必全部格杀——”

姜鸾抬手把案上搁着的越瓷青茶盏砸在地上。

砰的清脆声响起, 碎瓷散落满地, 茶水泼湿了亮石地面。

“早和你说过了,别把军里喊打喊杀的那套带进我的临风殿。杀鸡儆猴的招式用多了没意思, 心里有火气直接冲着我来。”

裴显站在原地,右手已经按住剑鞘,拇指在木质剑鞘上缓慢摩挲。

杀意已起,戾气没那么容易消解。

他的拇指在剑鞘处缓缓摩挲片刻, 思忖着, 点点头。

“好,那就按公主的意思。”

“皇后娘娘亲自过来临风殿的那夜之后,裴某找来了宗法律令, 通读过一遍。宗室女做错了事, 虽然祖宗规矩, ‘刑责不上公主’,不允许动家法、打板子之类见血的责罚,但可以罚戒尺。”

姜鸾嗤地笑了。

她靠着罗汉床头,好笑地摊开柔白的右手,直接往对面递过去,

“看得出是真恼火了。行,实在恼我的话,回禀了圣人,从宗正寺请来戒尺亲自罚我吧。罚一遍戒尺,手打肿了,我也不必再早晚两遍地抄佛经。你出气,我省事。”

她兴致勃勃地坐直了身,迭声催促,“快去快去。我等不及要被罚戒尺了。”

裴显:“……”

他思忖着,拇指缓缓松开剑柄,背手回身后。

“区区小事,倒不必惊扰圣听。”

他淡笑了声,“只是公主挑选驸马如同儿戏,一次两次的玩笑开到自家亲戚身上。兴许是公主的身份太过贵重,在宫里横行惯了,作弄起臣下来毫无忌惮。”

他做出了决断,抬手一指对面竹席,

“如今殿里没有外人,只剩臣和谢舍人两个,还请当面把称呼正一正。以后再见面了,彼此都是清清楚楚的亲戚身份,公主再挑选驸马时,不妨往外头的高门世家去选。”

姜鸾顺他抬手的方向,望向斜对面。

刚才一声令下,内殿里随侍的宫人都被驱赶出去,只有被裴显带进来的谢澜无人惊动,绯色官袍穿戴整齐,脊背笔直地跪坐在原处,连衣摆在竹席的位置都没有动一下。

“跪坐这么久,你不累么,谢舍人。”姜鸾看着都替他膝盖疼。

谢澜毫无反应,既无动作,也不应声,仿佛殿里发生的一切和他毫无关系。

身侧某道寒凉的目光又在盯她了。

姜鸾瞄了一眼,估摸着对方神情,今夜不能再招惹下去了。

她趿着鞋下了罗汉床,走到红木翘首长案边,摆出贵女从小教导的端正礼仪姿态,直身跪坐在长案后,对着谢澜方向微微倾身,论起外戚亲缘关系,称呼了一句,

“谢五表兄万福。”

谢澜的衣摆终于动了。

他也微微往前倾身,双手交握,在竹席上行跪坐揖礼,“三娘万福。”

姜鸾听得牙酸。

“自从先帝宾天,宫里再没人这么称呼我。通常都称呼‘公主’,身边人私下里叫‘阿鸾。’”

她语气轻松地笑说了句,“谢五表兄路上见面喊一句‘三娘’,我可不见得会应。”

歪头想了想,“既然裴督帅非要论亲戚……谢五表兄叫我阿鸾吧。”

谢澜视线低垂,平静无波地唤了声,“阿鸾万福。”

身侧响起沉稳的脚步声。

裴显的随身长剑好好地系回腰间,步履从容走回最初坐的胡床边,撩袍坐下,视线犀利地盯过来。

姜鸾知道他在等什么,保持着端正跪坐的礼仪姿势,转向胡床方向,再度微微倾身,不冷不热换了个称呼,

“裴小舅万福。”

裴显一挑眉。

他在家族中行十二,是父亲的老来子,同辈里最小的兄弟,姜鸾这么称呼倒也不错。

“阿鸾万福。”他颔首道。

骨节分明的指掌抬起,在腰间系着的犀皮金钩带摸索片刻,解下一块玉牌,递了过去。

“区区薄礼,阿鸾收下吧。”

姜鸾嘴角微微抽了抽。

这位是自认了长辈,按照亲戚见面的规矩,给小辈见面礼呢?

心里的腹诽从外面看不出,她保持端正跪坐的姿势,双手接过玉牌。

上好的羊脂玉,极好的雕工,四角刻莲花如意纹,中间刻了一副含苞欲放的兰花,触手温润,显然是日常随身,经常拿在手里把玩的爱物。

倒是件难得的贵重礼。

按头叙完了亲戚辈分,裴显满意了,掸了掸衣袍浮灰,从胡床起身。

“还望阿鸾约束宫人,今夜之事就当做从未发生。以后谨言慎行,须知祸从口出。”走去墙边开了窗,扬声对庭院里道,“人放回来。”

姜鸾把玩着新得的玉牌,纤白的指尖和玉牌的色泽仿佛,拿在手里几乎分不清玉色边缘。

指尖沿着精工雕刻的那朵盛开的兰花,缓缓勾画玉牌边缘,她翘着唇角,似笑非笑,“其实,我心里最中意的还是谢舍人。”

跪坐在对面竹席的谢澜表情一片空白,仿佛隆冬季节寒冰雕刻的冰人。

裴显在窗边听得分明,极寒凉地笑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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