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歃血(279)

那两人是谁?我怎么会到这里?这是梦是醒、是真是幻?狄青已分辨不清。他竭力的望去,只见到那两人的侧面,那好像是一男一女。

男的鬓角霜白,容颜俊朗,依稀就是他狄青。

那男的如果是狄青,那他是谁?狄青想不明白。他用尽了全力去望那男子对面的女子,那女子……就是羽裳。

狄青诧异中带着惊喜,想要奔去,但全身无力,想要叫喊,但无从发声。就在此时,他见到那对男女对视跪拜,齐声道:“狄青、杨羽裳不求同生,但求同死。生生世世,此情不渝!”

伴随着那誓言,有歌声传来,“大车槛槛,毳衣如炎。岂不尔思,畏子不敢?”天有雨,浇不灭火山喷薄,天有雨,有如情人的泪滴。

狄青听到那歌声,不由想起那噩梦般的夜,心中忍不住的痛,叫道:“羽裳……”可他声音实在太过微弱,微弱的就算自己都是难以听到。

陡然间有梵唱传来,“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天地齐震,那火山霍然不见,那对男女也消失的不见踪影。

狄青大急,举步要追,地裂而开,他猝不及防,倏然落入无穷无尽的黑暗。狄青霍然睁眼,高呼道:“羽裳!”

那声响嗡嗡鸣鸣,震荡在耳边。伴随着那声喊的还有一声梵唱。

“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

般若波罗蜜多!

狄青听到这六个字,霍然睁开眼。眼前还是一片黑暗,但他终于记起了所有的一切。他被咒语所束,被毡虎所伤,飞雪出来救他。他精神迷离,误以为是羽裳,这才奋然而起,击退了毡虎。之后他好像掉入了一个地方……

“这是什么地方?”狄青忍不住地问,顿了顿,又问,“飞雪,是你吗?”

无尽的黑暗,无边的静寂,狄青虽竭力望去,可还是什么都望不见,但他感觉到身边有人。

一个念佛经帮他安心的人,那人是飞雪,他感觉得到。

许久,飞雪的声音才传来,“是。这里是卢舍那佛像下。”她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但却有些虚弱。

狄青喃喃道:“卢舍那佛像?这是什么佛?”本以为飞雪不会答,没想到飞雪低声道:“卢舍那本是藏语,是智慧广大,光明普照的意思。卢舍那佛意为报身佛,是修行圆满,大彻大悟的表现……”

狄青不解飞雪为何为佛经这般的熟悉,只是在想他们在卢舍那佛下是什么意思?

飞雪似乎看出了狄青的心思,解释道:“我们还在承天寺,只不过几天前是在佛像的背后,如今是在佛像的下面洞穴里。”

狄青心头一颤,才感觉身子虚弱不堪,轻飘飘的如在云端。

“我们在这里几天了?”狄青问道。不闻回音,狄青突然恍然,“佛像下有机关,我们掉到机关里了?”

良久,飞雪才道:“这里不是机关,本是僧人修习的地方。你撞了佛像,开启了入口,因此掉了下来。”

狄青忍不住问,“那……那你怎么不出去?你……受伤了吗?”他已经听出飞雪声音虽平静,但已现弱相。

飞雪再无言语,洞穴内蓦地变的死一般的沉寂。

狄青心中焦急,挣扎站起,虽看不到洞穴内的情形,但已向飞雪的方向摸去,问道:“飞雪,你到底怎么了?”陡然间,他指尖感觉到冰凉柔滑,立即意识到碰到飞雪的脸,连忙缩手道:“对不起。”

飞雪半晌才道:“我……没事……这里的僧人为坚修行之心,因此建了这个地方。只要一入其中,不到指定的时间,任凭他有天大的神通也出不去。这里的机关,本在外边。”

狄青心中凛然,吃惊道:“这么说……若没有放我们出去,我们就要死在这里了?”

飞雪沉默,沉默有时候,就代表着默认。

狄青缓缓坐下来,这才感觉胸口针扎般的痛,额头满是汗水,周身虚弱不堪。毡虎那一抓,已重创了他,他竟还能醒过来,也是奇迹。狄青四下摸去,这才发现脚下是青砖地面,而四壁亦是如此。不用多久,他已摸完了周围的环境,才发现是处于圆形的环境。四周加上脚下的地面,都是绝无出处。

唯一的出口就在头顶,可向上摸去时,狄青一颗心就沉了下去。

上方空旷如野,亦是黑黝黝见不到什么。但四壁成内敛的喇叭形,滑不沾手,要想爬上去,绝无可能。

飞雪没有说错,一个人若落在其中,若没有在外开启机关,任凭天大的神通,也无法再活着出去。

狄青一生,从未有过这般绝望的时候。他现在只能等死,除此之外,只能祷告外边有人路过,会放他们出来。

但他是被唃厮啰关在里面,佛像机关又是甚为隐秘,有人救他们的机会,可说是根本没有!

狄青坐下来,许久才问道:“飞雪,你为何来到这里呢?”直到这时,他还能保持沉静,就算狄青自己,都感觉到奇怪。

飞雪低声道:“你知不知道,还有什么分别呢?”她语调中,亦是平静。

狄青总觉得飞雪有些异样,但并没有多想。临此绝地,他思绪纷沓,反倒清晰无比。他不怕死,但他真的有太多事情还要去做。

他要去香巴拉,他要救富弼,他还有结盟吐蕃的职责,他肩负抗击元昊的重任……

他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唃厮啰怎么会是酒肆的那个普通人,他的咒语恁地这般厉害?炸毁祭台的是谁?目的何在?从殿梁下来的两个刺客是谁,为何要陷害他狄青?

蓦然间灵光闪动,狄青自语道:“是元昊,一定是元昊!只有元昊才会破坏承天祭,嫁祸于我。只有他才能从此事中获益,破坏大宋和吐蕃的联盟。”转瞬有个更大的疑惑,这次出使吐蕃,本就是秘密行事,元昊有什么可能这快知道消息呢?

可若不是元昊派人来捣乱,还有谁会这么做?

飞雪不语,狄青心中突然有种害怕,怕飞雪就此去了,颤声道:“飞雪……你还好吗?”他迈前一步,感受着飞雪的动静。

他不怕孤单,不怕死,可不知为何,心中总有畏惧,感觉飞雪并不像她自己说的那样……

飞雪受伤了吗?

飞雪低低的声音道:“好。”

狄青迈前一步,颤抖的伸出手去,黑暗中想去握住飞雪的手。他和飞雪不过见过几次面,但感觉中,二人已如生死相依的朋友,他想知道飞雪的真实情况。

但他怕唐突,又找不到飞雪的手,正彷徨间,有冰冷柔软的一只手握住了狄青的手。

狄青一喜,问道:“你怎么看得见我?”绝对的黑暗中,饶是狄青眼神敏锐,也是无法见到飞雪。但飞雪怎么能这么准确无误的握住他的手?

“你想看到,你就能看到!”飞雪还是一如既往的声调。

狄青握住飞雪的手,稍放心事,本还想问问她和野利斩天究竟没有到香巴拉,为何到藏边,和唃厮啰有什么承诺,但话到嘴边,已变成,“葛振远以前见过你。”他鬼使神差的问出这一句,就忍不住想到葛振远说的那个故事。

那个萤火漫天的夏晚……

“我还以为,你会问野利斩天的事情。”飞雪低声道。

狄青苦笑道:“到了如今,问与不问还有什么区别?不过有些事,我真的想问……我想问问,你当初见到那有病的婆婆,为何这么伤心?当初对你心怀不轨的两个恶汉,为何会发了疯?飞雪,你能告诉我吗?”

狄青询问的时候只是想,“唃厮啰既然把我和飞雪关在这里,他到底是什么打算?他若真的想让我死,在把我困在这里的时候,就可杀了我。这么说,他还不想杀我,他若转变主意,说不定会放我和飞雪出去,眼下只要有一丝生机,我也不能放弃!飞雪本是特立独行的女子,意志坚定,她为何要在承天祭自尽?她若放弃了希望,那就出不了这里了。我一定要让她坚强下去。”他正因为此,才和飞雪谈及往事。在他心中,若不是因为他,飞雪也不会落到这里,他就算性命不在,也要想办法让飞雪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