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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美色(847)

裴茗翠似乎习惯了他的做法,淡然道:“那人很执着,为个女人可以思念数十年,甚至没事的时候,会画画她的画像,聊以思念。从这点来看,我羡慕那个女人,也……欣赏那个男子。这世上专情的男人不多,长情的男人更少,他其实也是和圣上一样,就算身边女子无数,但是真正挂记的……不过是个死去的女人。”

‘啪’的一声响,毛笔再断,裴矩并不介意,另选了一支毛笔,仍是专注作画。

“他这个人其实文武全才,志向极高,可却有个古怪的毛病,他喜欢用绘画来舒缓自己的压力,他一画就是数十年,可他甚少将自己所绘之画给与旁人观看,是以少有人知道他不但文武双全,甚至对绘画一艺也是涉猎颇精。大隋有两著名画师展子虔和阎毗,当初见到此人的绘画,亦是自愧不如。不过后来不知为何,展子虔先是病死,阎毗后是亡故……本来这二人的死在旁人看来也是正常,可我事后一想,就觉得有奇怪。事情就是这样,你看起来不怀疑的时候,怎么都不会想到,但是你万一怀疑的时候,才会发现到处都是疑点。这两人……知道那人绘画的一事,按理说不是什么秘密,为什么会先后亡故,难道是他们发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者发现了那人的秘密,这才身死?”

裴矩轻叹声,“有时候人看到多了会死,知道多了也会死。”

裴茗翠淡然道:“我本来已经觉得活着没什么意义了,知道多些也是无妨。爹,你说是吗?”

裴矩握笔蘸墨,已经落下重重的一笔,“你是我唯一的女儿!”

他方才无墨绘画极快,看真正落笔的时候却是极慢,慢的落了一笔后,沉凝良久,这才看了眼裴茗翠。他在裴茗翠的对面,裴茗翠坐着,却看不出他在画什么。

可无论画什么,裴茗翠已不关心。

裴茗翠听到裴矩说你是我唯一的女儿之时,眼角湿润,一时间竟然哽咽,无法再说下去。

裴矩却是再次落笔,“茗翠,自你出生后,我除了给你所需的一切外,可曾强迫你任何一件事情?”

“没有。”裴茗翠摇头道:“从这点来看,你是个好父亲。”

裴矩抬头,淡然道:“你有你的事情,我有我的事情,这些不必混淆,亦不用彼此参与,你明白不明白?”

裴茗翠沉默良久才道:“可我生性好强,自诩聪明,从来不想被别人蒙在鼓中。我两次落败,只因为不甘心!”

“不甘心……不甘心……嘿嘿!!!”裴矩冷笑两声,“你可知道就是因为这个不甘心,才让圣上送命送了江山?”

“或许吧。”裴茗翠神色有了茫然,“偶然……必然……总之所有的因素夹杂在一起,才造成了今日的局面。但我可以说,今日的局面,那人占了很大的戏份!所有人都以为,大隋之所以会乱,是因为圣上穷兵黩武,是因为三征辽东,是因为瓦岗军的李密异军突起,可却少有人知道,其实隐患自从圣上登基后……不……应该说是,从大隋建国的时候就有隐患,却是一直没有根除,爹,你说对不对?”

裴矩只是绘画,不理女儿。

裴茗翠自嘲的笑笑,“看来你真的很忙,就算把时间用在绘画上,也不肯多望我一眼。”

裴矩微震,却是没有停笔。裴茗翠继续道:“太平道创建数百年来,一直没有壮大,却亦是没有消亡。实际上,在这数百年来,道教左右朝廷由来已久,很多赫赫有名之人本是道教出身,比如说东晋王右军,阆中侯张鲁,还有琅邪王氏、陈郡谢氏等等……这些都是显赫一时,可后世都不闻名,或者是不以出身道教闻名,何也?”知道裴矩不会答,裴茗翠自言自语道:“因为最重要的一点是,朝廷知道这些人实力太大,不想这些人蛊惑民众,动摇自己的根基。所以无论哪个朝廷建立后,就算当上皇帝是被这些道教所扶持,也都是讳莫如深,好的会明里封官,暗中削弱道教的根基,扶植无能之辈收为己用。猜忌心的反倒会大肆屠戮,斩杀才智之士,明令禁止,所以道教不传,或者可以说,所传非道。”

裴矩轻叹声,“你这故事好像很长?”

“这些必须要说,因为和那人有很大的关系。”裴茗翠苦笑道:“我研究了太多,一直都埋怨爹你忽略我,可我何曾认真的研究过你?因为这些道教都被朝廷忌讳,所有很多道人都是忘记了开创的初衷,开始随波逐流。但是太平道却是最叛逆的一种,从来不肯人云亦云。他们甚至可以说,不宣传他们的大道,就以反朝廷为己任。这样的大道当然不会得到任何朝廷的支持,几起几落,太平道遂转到暗中发展。几百年来,他们甚至鼓动北周的周武帝灭佛,独尊大道,甚至眼看都要成功,但是结果不出意料,没有任何皇帝会允许这种大道存在,周武帝和太平道拼了个两败俱伤。”

裴矩还是作画,不为所动,只是望着画中人,眼中却有了少有的柔情。

裴茗翠望见,心中一酸,她甚至不用看,就知道画中还是那个女人,那个让父亲难以忘怀的女人,甚至就连母亲都比不上!

这种深情,让她不知道应该欣赏还是痛恨!

“我这些日子倾尽所有的能力去打听,这才知道当初帮助周武帝的那个道人叫做天涯,本来是楼观道道主,惊才绝艳,当世少有人及!”

她说到天涯两个字的时候,裴矩终于止住了笔,抬起头来,“你听谁说的?”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裴茗翠淡然道。

裴矩仰头望了很久,这才轻叹道:“天涯,很远……”

“北周灭亡,隋朝兴起,政通民和,百姓安居乐业,再也不想动乱,更不想理会什么太平道……我说的远了,还是说那人的故事吧。为什么要提及到太平道,只因为那人惊才绝艳,也是太平道的顶级人物,素来兴风作浪。可北周亡了后,他终于也是销声匿迹,别人都以为他失踪了,没有想到他摇身一变,竟然跑到朝中当官,以他的能力背景,大隋正值缺乏人才之时,想要当官真的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那人显然也是个执着的人,却从未放弃过兴复大道,一直暗自想着怎么发扬大道,但是他的身份显然也是个秘密,不能轻易的让人知道。因为大隋若是知道他是太平道中人,当会杀无赦,若是有人知道他的秘密,他当然也会杀无赦。他当了隋官后,开始收敛叛逆的本性,兢兢业业的也做了几件大事,他的确很忙,一直很忙,伊始是为了光复大道,后来亦是如此,忙的连陪女儿谈心都不能。圣上只有千古一帝的念头,他何尝不是如此?他参与平陈之战,经略岭南,参定隋礼,件件做的有声有色,被先帝颇为信任,委以重任。长孙晟年迈,突厥势强,先帝就开始让那人接手突厥处理政务,没想到从此埋下祸根。”

裴矩已经画完了一幅画,看了良久,放到一旁,又展开了另外的一张宣纸。

二人说话画画,各不相干,若是外人见到,多半会觉得父女情深,又哪里想得到二人谈论个惊天动地的大秘密。而这个秘密,却几乎贯穿了大隋的脉络。

裴茗翠不以为意,继续道:“当年长孙晟大才,轻易分化突厥为东西两部,本来若使用长孙晟的手段,突厥对大隋几乎不能再造成威胁,这对初定的大隋极为重要。可是那人不等接手前,突厥的千金公主就已暴毙,接手后,更是将长孙晟的一套明智方法丢弃在一旁。圣上对突厥一直本是不满,他就先后诱杀可汗身边的亲信取悦圣上。这招用的极为巧妙,别人都以为他对圣上忠心耿耿,可他却知道,这是他颠覆大隋的第一步,突厥自此和大隋交恶,直接导致雁门关一事。”

裴矩再叹落笔,慢慢的画着,脸上的温柔变的无奈。他作画的时候,看似已经投入了全部的情感,可他显然还是在听,听唯一的女儿讲那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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