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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沉吟(180)

作者: 卿妃 阅读记录

……

“只因有这千秋月,

心儿才有那阴晴圆缺,

世间才有那生死离别。”

新笋般的细指轻轻拍动,小人儿恍若陷入甜梦。

“娘娘?”

榻上美人仰抚云鬓,轻柔地为孩子掩上薄被,极小心地抽身离去。却不知在她足踏金莲时,小人已悄然睁开双目。

外殿,内侍长抱着拂尘,深深一礼:“奴才见过贵妃娘娘,娘娘……”

“不必多礼。”清越一声显得有些冷,“有什么事?”

得显抬起头,正对上那双琉璃目,这位娘娘虽独倾君心却吝于笑颜,她究竟想要的是什么,真让人捉摸不透。

“王上赐药,命奴才服侍娘娘喝下。”

“得公公,这是什么药啊。”身边的大宫女接过玉碗,随口问道。

“是……”得显头坑的很低,“是芜子汤。”

宫人手腕一软,眼见那玉碗就要滑下,忽地却被人接住。

“娘娘?”宫人惊诧抬眸。

丽眸乍现一丝轻松和快意,她睇了碗中一眼,毫不犹豫地仰首喝下。

“娘娘!”宫人失声大叫,“不能啊!”

美人轻拭唇角,红唇勾出一抹笑:“得显,别忘了带我向王上谢恩。”

“是……”内侍长有些愣怔,这是娘娘第一次对他笑,真是姑射之姿、仙人之貌。

“娘娘……”他双肩抖动,好似低泣。

美人蹙眉,丽眸含疑。

“王上的苦心没有白费,娘娘终于明白了。”得显含泪抬头,眼藏欣慰,“奴才真为两位主子高兴,真为……”话音骤失,因为他看清了那双美目,里面染着的不是感动、不是柔情,而是解脱。

芜子汤?小人躲在帘后,咬着手指凝神苦思,什么是芜子汤?为何宫女姐姐会大惊失色?为何娘会畅然喝下?为何得显会欲言又止?为何……

无数个为何在他的脑中纠结,待他明白自己永远都不会再有亲亲亲弟弟或亲亲亲妹妹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已经,太晚了……

“最近娘娘吃了什么、喝了什么?”老太医低声问道。

“自从那件事后,娘娘日常饮食都与王上同灶,除了……除了……”

“除了什么?”君王紧握美人柔荑,目中流火。

宫人闭上眼,咬牙吐出一句话:“除了王上送来的那碗芜子汤。”

龙睛微暴,君王含痛望向沉睡中的美人:“得显。”

“奴才在。”

王并不怀疑得显,毕竟他们是一块儿长大、形影相随的主仆,若说世上只有一人能信,那人就是他了。

“奴才敢用性命担保,那碗芜子汤绝对是干净的。”得显挺直身子,口齿清晰地说道,“从取药、煎熬到入碗,每一道都是得显亲自动手,绝无片刻疏漏。”

“嗯。”君王应了声,身影略显疲态,他凝眸一寸一寸地扫过娇颜。

“太医!”他低吼一声,“贵妃的额上怎么映出了一个花苞?”

“花苞?”

花苞?小人弓着身,自人缝里望去。母妃的眉间隐约显出一个花苞,小小的,还在颤动。

……

颤动,小手抚上她的眉,想要止住那即将绽放的花朵。

“母妃。”他眨也不眨地望着那张美颜。

“嗯?”美人强撑精神,轻声应着。

“这是什么花?”他一下一下地轻抚着,就是停不住那曳曳生姿的白花。

美人半虚迷离睡眼,咕哝道:“昙花。”

“昙花?”小手一滞,秀气的眉头拧在了一起,“昙花一现,这可不吉利。”

“花啊,都是吉利的。”美人微凉的纤指抚上他小小的脸颊,“不吉利的是人啊。”

“人?”

“尤其是这里的人。”美人伸出藕臂将小人儿揽入怀中,“翼然,娘好爱你啊。”

“娘……”这个字比母妃更亲切,他喜欢,“孩儿也爱娘。”

“生下翼然是娘入宫以来的唯一好事。”

唯一?那父王呢?父王是那么地爱您啊。他心中虽疑,却没有问出口,面上仍带着纯真的笑。他的第二张脸啊,不知不觉间长了出来。

“在娘的心中,翼然是最英俊最帅气最聪明的孩子。”

“在孩儿的眼中,娘是最美丽最温柔最聪慧的娘。”

母子俩笑闹成团,自那夜之后,他第一次感到了快乐。

“翼然。”细细的指为他撩开散乱的发,那双美目一扫慵懒,出奇的清亮,“这宫里的东西都别要,别人想要就让给他,千万不要去争,好么?”

他抬起头,不明所以地望去,眸中映出母妃哀伤的容颜,那朵昙花伸展开最后一瓣花丝,就这样静静地怒放。

“好。”他低应。

春风南来,轻吹仙袂飘飘举,鬓云欲度香腮雪。她,笑得犹如怒放的昙花,决绝的绚烂,瞬间的永恒。

“允之。”她嘴边噙着笑,眼眸有些迷离,“凌翼然,字允之,这是娘送给你的表字。”

“允之……”他喃喃自语,“允之……”

绀发浓于沐,秀云漫铺洒,美人倚在屏榻上,将小人环在胸前,慢慢地合上了眼。

“允之,娘好累,好想睡啊。”

媚然迷离的桃花目眨啊眨,却见她额上的昙花一瓣、两瓣、三瓣,悄然凋零。

“娘?”他推了推粉腮红润的美人,“娘,别睡了,陪允之说说话吧,娘?”

半晌无应,美人睡得很甜,嘴角犹带笑意。

“仲郞……”她轻轻梦噫着。

仲郞?怀中小人挑起眉头。

“……别了……”

随着美人的这声轻笑,最后那瓣昙花飘落残萼。

那一瞬,他好像听到了花落之声,很轻很美。

就在这倦懒的春日下,母子二人相拥着静静睡去。

……

凌翼然,字允之,六岁那年他的母妃溘然长眠,就在他的身边。

幽香的花雨洒落,伴着湿湿的白雾沾在他墨黑的发上。他伸出长指,厌恶地掸落璀璨晶莹的落花,毫不留恋地向前走去。

自此后,他最恨昙花,最恼花落,且在春日最难眠。

眼见就要走进白光,忽地狂风大作,满天飞旋的花瓣迷蒙了他的双眼。

落红塑成三段香,玉容寂寥暗魂伤。

……

“九哥,九哥。”身后传来哒哒的脚步声。

他一扫忧郁,变出春风笑颜:“十二弟,你跑慢些。”

自母妃去后,他就被送到柳嫔身边教养,没想到弱柳般的柳嫔能生出这么一个虎头虎脑的十二弟。

“九哥!”只到他胸口的小十二咧开缺齿的小嘴,笑得很像这六月里的骄阳,“我想要这个!”

弯弯笑眸忽地冷凝,他盯着那只很丑的竹蜻蜓一时难言。

“九哥,我好喜欢,送给我好不?”小十二拉着他的衣袖,扭来扭去,“九哥求您了,九哥。”

两泓幽蒙的眼谭,很深很深,深到窥不见一丝倒影。

“默然。”

轻软的一声,虽不是唤他,却刺痛了他的心田。如今,娘亲的曼语只在梦里闻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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