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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沉吟(157)

作者: 卿妃 阅读记录

“父亲大人。”一个隐忍的低吼从身后传来。

我偏身一瞧,何猛站在何岩身侧,高大的身躯微微弯垂:“我想……我想……”

不苟言笑的何御史虚起眼直直看向殿外,面色依旧冷硬:“娄敬,你的弱点就是太优柔寡断了。”

“……”何猛惊讶地抬首,监察院的众官也瞠目视来。

“老夫既能将独女嫁于你这一介寒族,又岂会对寒族庶士寄以白眼呢?”何御史说这话时,目光落在了两相身上,毫无惧色,“想做什么就去做,不必事事问询。”

闻言我想到了一个词:浩然正气。

何猛冲他深深一揖,大步流星地冲进殴斗的中心:“子云!子云!”

“何大人。”董相绷紧下颚,气音出声,漫溢警告之味,“你可要想清楚啊。”

何御史淡瞟一眼,甩袖背身,嶙峋的侧脸透出浓浓坚毅。

“子云!”长唳入云,哄乱的殿前忽然百拳皆止,疯狂的众官突然向后退身。我微握双拳,绕开傻愣的众人探身望去。文书院的编修们被打的不成人形,身上的官袍也变成了烂衫布条。

“子云……子云……”眼角带青的何猛抱着面目全非的谢林,含泪低呜,“子云……”他颤着大手不停地抹着从谢林嘴角溢出的殷血,“太医!太医!”沉厚的吼声在青穹殿回荡。

我走上前,半跪着俯身,伸指探向谢林的颈脖。

“子云、子云……”何猛喃喃着,将谢林打横抱起。他的右腿微跛,看来伤的不清。何猛挺直腰杆,好似鹤立鸡群:“太医院,太医院……”

“娄敬。”我一把拽住他的官袍。

“让让!”他像一头蛮牛撞开了数人的包围。

“娄敬!”我手上加力,逼的他回头,“谢编修……”我叹了口气,暗哑道,“已经去了……”

何猛愣了一下,扭身挣开我的拉扯,一瘸一拐地向前跑去。

“拦住他!”身侧一声大吼,礼部尚书魏老头束冠歪斜,目露狠光,“事已至此,大家还能怎样?!”

“还能怎样……还能怎样……”吼声在广场上回荡,一众官员如梦方醒,决绝狠戾取代了先前的呆愣惊慌,个个撂起袖子、目露杀气。

是想一不做二不休?!我暗叫一声糟,翻身越过何猛高大的身体,夹起双臂震开左右偷袭。

“大人!”身后响起何猛一声重吼。

我没有回头,从袖管里取出白笏,淡淡地扫过一张张嗜血的红眼。双臂运力,气冲掌心。只一下,象牙笏完整地没入青石地,白色的笏头与地面平行。允之你的意思我明白了,那位肯定也已知晓。一个谢林就够了,不用再牺牲下去。

僵持着,众官不敢上前,却又磨牙瞠目,好似围猎的豺群。

“王命到!”殿内一声唱和,殿外急急跑来一群御林军。

“众位大人还不跪听圣意?!”内侍长眉目带厉,大声怒喝。

那些人极不情愿、极不情愿地步入大殿,我扯了扯何猛的衣襟,与他两两跪下,身前平放着谢林渐渐冷却的尸体。

“众卿无视王威,聚众殴斗,孤病中疾首。特命三阁今日不必上职,长跪青穹!”内侍长一口气道出口谕,四下一片寂静。

“文书院编修殿前妄言,紊乱朝纲,罪不可免,同责相罚。”

此言一出,殿内传来轻笑,刺耳刺心。

“为何?”身边传来切齿之音,“为何?”

我垂着眸,看着何猛厚实的手掌狠狠拢起。

“为何?”他一直念叨着这两个字,一洗过去的唯诺之情,敦厚的面容染上一层厉色。眼见御林军将谢林抬下,他重拳落地,砸的青石板隐出裂纹,“为何?”

相信这样的疑问渗入了每个人的心底,只是……

我看着面露讽笑、轻松理冠的台阁官吏,他们该是认为众拳杀人,其中罪责王上难以计较,此事就以罚跪结束不了了之吧。

脸上的乌紫红肿却掩饰不去文书院编修眼中的怒焰、眉梢的不屈,恨意更盛。

我看了看身侧挺直背脊的何猛,真像谢林啊,他终是觉悟了么?权争中从来没有中间派啊,从来没有。而何猛一旦选了边,就连带着何御史选了边,也就逼迫着监察院选了边。

允之,你这剂猛药下的可真好,震醒了多少人,又麻痹了多少人。

王为何对华族一纵再纵?

若我没猜错,纵是为了杀,这就是所谓的“捧杀”吧……

……

冬日里昼短夜长,才过哺食天就褪了色,晕开了压抑的深蓝。

责罚终于过去,众人拖着疲惫的身体、行姿百态地离开了大殿。我自小习武,长跪之时尚能气走全身,起步轻快全无障碍。倒是那些文弱书生,只跪了半日就晕倒了大片,连领头斗殴的魏老头都累的打了摆子。只可怜了那些本就有伤的编修,跪了一天再行路不免狼狈。

“不用你扶!”一声沙哑,只见额角留着血印的路温挥袖甩开何猛的搀扶。

这一次,何猛没有沮丧、也没有辩解,不由拒绝地拎起他,又一把扛起另一名几近奄奄的编修,面色坚毅地向前走去。

“我说不用你扶!”路温还在挣扎。

“不要你假好心!”又一声叱骂

“你是聋子么?”语调有些无奈

“你……你……”声音终是弱了下来,三人渐渐远去。

走出午门,我刚要上轿,只听一声大吼:“丰侍郎!”

我停住脚步,偏首看去,怎么会是他?

“丰少初。”秋启明语调轻快,很是亲热。

我微敛容,拱手行礼:“少侯爷。”

“唉?少初何须多礼。”他边说着,边伸手而来。

我便不留痕迹地向后轻退,躲开了他的碰触。抬起头,正攫住他眼中闪过的疑色。

秋启明再前一步,咄咄逼人地开口:“今日是我寿诞,还请丰侍郎赏脸一聚。”

我心神一紧,瞟向远处,却见振国侯府华丽的车驾边停着数十顶轿子,探出头的不仅有那日的几名帛修院官员,更有诠政院左相麾下的几位干将,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弹冠相庆了么?杀人后的寻欢,人性的堕落。想到这我浮起假笑,微微倾身:“云卿恭贺少侯爷寿辰,只是……”

“只是你自视清高,不愿与华族共席?”秋启明霎时变脸,语带威胁,“丰侍郎,本少爷请你是给你面子,你不要给脸不要脸啊!”

他挥掌见势就要按住我的肩,忽地从身后冒出一只手挡住了秋启明的动作。

“秋少侯。”红色的衣袍翩然擦过,允之眈了我一眼,漾起微笑,“少初年纪尚幼,若有得罪,还请少侯卖本殿一个面子不同他计较。”本殿二字咬的很重,允之难得露出锋芒。

秋启明看了看允之,再瞧了瞧我,缓缓地放下手臂:“啧,难道丰侍郎是个姑娘家,就这么碰不得?”语调尖锐,让我不由一震。

“是啊,当然碰不得。”允之搂住我的腰,笑得暧昧。不能挣扎啊,我僵直身子任由他做戏。他细白的手指划过我的颈侧,最终停留在假喉结上:“本殿舍不得他被别人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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