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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一个人,爱我如生命(36)

作者: 舒仪 阅读记录

这顿饭消耗了很长时间,等我们走出餐馆,太阳已经落到海平线以下,天色逐渐暗下来。

沿着街道慢慢散步回去,在普希金的雕像旁边,我们遇到一个吉普赛女人,她正用一副破旧的纸牌给人占卜。

早在1824年,叶卡琳娜二世下令修建这座城市之前,奥德萨其实是一个吉普赛人的聚集地,在俄罗斯地区,他们被称作“茨冈人”。城里如今还有很多这样的吉普赛人,居无定所,以算命、贩卖旅游纪念品为生。

我好奇心发作,非要上前占上一卦。

孙嘉遇对此类封建迷信的勾当一向鄙视,哼一声说:“她就和那些算命瞎子一样,除了信口胡扯混口饭吃,有什么真本事?”

那女人闻声蓦然抬起头,街边的路灯照着她满脸的皱纹,象只风干的核桃,只有一双眼睛,碧绿深邃得接近妖异,不像人类,倒像是猫儿的眼睛。

我吓得倒退一步,下意识地躲到孙嘉遇身后。

她却紧紧盯着我,干瘪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嘶哑的声音:“你,身体在一处,心却在另一处。在神的驱逐下,永不停息地流浪。”

语气中充满萧索不详之意,令人遍体生凉。我揪住孙嘉遇的外套,怯怯地问:“她说的什么意思?

孙嘉遇反而笑了,索性上前一步,问她:“那我呢?”

那吉普赛女人上下端详他,咧开没有牙的嘴微笑,凑近他轻轻说了两句话。我离得远,那女人的俄语发音又十分模糊,除了几个单词,并没有听太明白。

孙嘉遇唇边的笑纹愈深,从裤兜里摸出一张钞票放在她手里,拉着我转身离开。

我紧张地追问:“她跟你说什么?”

“甭理她!江湖骗子嘿,居然给我念诗,以前听过这种新鲜事儿吗? ”

“诗?什么诗?”

“让我想想……哦,好像是普希金的,什么‘在你孤独悲伤的日子,请你悄悄地念一念我的名字’。听听,多有诗意多浪漫!”他低下头笑,轻轻捏住我的鼻子,“哎,不对啊赵玫,这话明明是对你说的……”

我却笑不出来,那女人的声音仿佛一直追在身后,如同古老的魔咒,我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愚人节,愚人节……”我拼命安慰自己,努力想把这两段话从脑子里赶出去,一天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直到周日妮娜进城,瓦列里娅也带着伊万来看爸爸,屋内一时人满为患。纠缠几天的不安,才在这种人间烟火里慢慢消散。

下午妮娜要去参加教堂的主日弥撒,我担心她行动不便,便自告奋勇陪她过去。

来乌克兰之后,我还是第一次进教堂,相当好奇。教堂正中华丽的祭坛,立刻吸引了我的目光。抬头仰望上方的耶稣受难图,心头竟涌起异样的感觉。

仿佛脑海中所有的起伏波澜都已远去,只余宁静和安详,身心似找到休憩的港湾。渐渐胸口酸痛,有流泪的冲动。

这是非常奇怪的感受,我有点不知所措,低声讲给妮娜听,她微笑,却没有说话,伸手搂一搂我的肩膀。

等弥撒结束,孙嘉遇开车来接我们。出了教堂门,我一眼就找到他的车。

车的主人正仰着头,专注凝望教堂顶部的钟楼,神情恍惚象飘在千里之外。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轮廓清俊,映着斜阳侧面看过去极美。

我远远地欣赏地看着他,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

妮娜回过头叫我:“玫……”

我脸一热,追过去扶她下台阶。

坐定以后我问孙嘉遇:“你怎么不进去?”

他关上车门,却用中文回答我:“这种地方不适合我。”

“你没试过,怎么就知道不适合?弥撒挺有意思的,我听得都快流眼泪了。”

他笑笑:“有信仰的人,会对世界生出敬畏之心,我不需要。”

嗯,这话说得真有气质!我一时没有咂摸出其中真实的含意,正琢磨着,他又说:“你那点儿脑容量,别想了,想也想不明白,代沟,知道吧?”

我最讨厌他用这种口气羞辱我,趁妮娜不注意,在他手臂上狠拧一把。

当着妮娜,他不好意思出声,只把脸皱成一团。

但妮娜还是看见了,不过没有揭穿我。她轻轻抚摸他的鬓角,心疼地说:“孩子,你瘦多了,是不是太累了?”

孙嘉遇显然不习惯这样的温存,又不好做得太明显,略微侧身,他解释:“马上要到春夏换季的时候了,水路进口的货物上得太集中。”

我插嘴:“你事事都要亲自动手,谁都不放心,不累才怪。为什么不找人帮你?”

妮娜表示赞成:“玫说得对。”

他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却不好朝着妮娜去,只能教育我:“你懂什么?大人说话甭多嘴!”

妮娜无奈地对我笑,我吐吐舌头,冲着他的背影凌空做了几下扇耳光的动作。

送妮娜回到郊外的别墅,又留下几箱食品和水果,孙嘉遇载着我回城。

路上我依然纠缠刚才的话题:“你和老钱合作那么些年,干嘛不让他多干点儿?”

“说你懂个屁你就是懂个屁!”妮娜不在,他说话也就不再顾忌,“能让他做我早让他做了,还用等到今天?”

“我就是不懂才问你,到底为什么嘛?”我并不生气,依然低声下气地询问。

他被我烦得不行,三言两语妄图蒙混过关:“清关这生意,有三条线是命根子,一是海关,二是运输,三是那什么……那个……嗨,说了你也不懂,反正就是吧……把这三条线交出去,就等于把生意和盘送给别人,明白了吗?”

“还是不懂。”我摇头,“为什么老钱不行?你们不是合作伙伴吗?你不信他为什么还和他混在一块儿?”

他刷的扭过头,飞快地扫我一眼:“口口声声老钱,你得他什么好处了?”

“胡说,我是心疼你。”

他笑了笑,转身凝视着前方,明显迟疑,半天才慢吞吞地开口:“不是我不信他,而是他做过几件事儿,让人不敢信他。不然我傻呀,你以为我不愿意做甩手掌柜?”

“哎,那你们为什么凑一块儿的?”

“我刚来乌克兰的时候,是老钱最倒霉的时候。他辞了公职跟人来淘金,做了两单进口就赔了两单,把亲戚朋友凑起来的本儿赔得精光,赔得他几乎上吊。那时候我俄文不行,急需一个帮手,就找到他,这么着才凑到了一块儿。

“这么回事呀,那就算了。”我把手伸进他的毛衣领口,仔仔细细摸着他的胸口和锁骨,“妮娜说你瘦了,我怎么不觉得呢?难道是因为天天在一起?”

他被摸得上火,低头作势要咬我:“一边儿老实呆着去,别趁机占我便宜。”

我不理他,索性再多摸两下,一边吃吃笑。

他直叹气:“你学坏了小妞儿,以前多淳朴一姑娘!”

“哼,还不是你教出来的,这会儿心里不定多乐呢,装什么纯情啊?忘了您老人家英勇神武鸟生鱼汤比韦小宝韦爵爷还生猛的时候了?”我嗤之以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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