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时光会记得(出书版)(48)

沈言怔了怔,侧过脸去看着助手依然年轻的脸,这是一个刚毕业的女孩子,眉目之间透着耿直率真,有种让人怜惜的美。

低下头想了半天,沈言才回答她:“其实世界上所有的事情,要想通都很简单,只要你明白什么叫放下。”

助手眨眨眼,似乎并不能理解沈言的意思。

不过,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沈言知道自己,对于某些事情,真的已经放下了。

如果不是因为知道黎朗的妹妹早年间遇人不淑,因为宫外孕手术做得不成功而导致终身不能再孕这件事,其实沈言自己也没有把握能不能借由肚子里这团小小的骨血,逼婚成功。

黎朗曾经在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一度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那也是沈言唯一一次见到黎朗激动的样子,说起那个毁了他妹妹一辈子的王八蛋,他脖子上的青筋就会暴起:“当年要不是我妹妹拼死拉住我,我一定会去砍死那个浑蛋!”

沈言凝视着他说:“其实这种事情,也不是一方面的,现在这种男人多的是,满大街都堂而皇之贴着堕胎的广告……”

她还没说完,就被黎朗粗暴地打断了:“反正,我是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情,要是我的女朋友有孩子了,我就娶她!”

在黎朗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们还并不是情侣关系,但也正是这句话,让沈言下定决心跟这个人在一起。

这个人,是带她摆脱过去那些阴霾的最佳人选。

从公司出来,她打电话给黎朗,告诉他:“我已经辞职了,公寓也交给中介了,让他们帮我租出去……你呢?”

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我家那边的一家公司已经回复我,愿意聘我,我已经订好机票,四天之后我们一起回家。”

一起回家。

挂掉电话之后,沈言在路边的奶茶店买了一杯抹茶奶绿,她对自己腹中的孩子说,宝宝,你不会像妈妈一样,你会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幸福的童年。

她的眼泪流了下来。

似乎所有不好的事情都已经过去,我竟然真的开始相信那个叫作否极泰来的成语──尤其是,当筠凉来跟我道歉的时候。

我很惊讶,特别惊讶,所以在她说完那声“对不起”之后,我足足一分钟没有任何反应。

在我回神之后,忽然惊觉,筠凉怎么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当然,她依然还是很漂亮,走在人群里一定还是很引人注目,但是有些什么不一样了……我仔细分辨着,到底是什么不一样了?

她的气色、表情、眼神和整个人的状态……都跟从前大相径庭了。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她阻止了:“初微,我知道有些事情发生了不可以当作没发生过,但是,你真的是我这些年来,唯一的朋友。”

筠凉说这句话的样子令我想起了她十六岁时的那个夜晚,在漫天漫地大雪中,她的瞳仁乌黑清亮,嘴角透着骄傲的倔强,即使是目睹那样不堪的场面,也没有打消她与生俱来的傲气。

是什么让她变成了眼前这个样子,我心里一痛,连忙对她摇头:“说什么呢,情侣之间还吵架呢,何况我们是两个女的,你说是吧,过去的就过去好了,我们都别放在心上。”

她苍白的脸浮起一个勉强的笑,我的反应在她的预计之中,从她的表情看起来,似乎还有另外一件事要跟我说。

我屏息静候着,直到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告诉我她的决定。

“我决定跟杜寻分手。”

难以相信她会做出这个决定的人当然不只是我,还有顾辞远,可无论我们怎样轮番地劝她、开导她,她都是一副决绝的模样。

比起我跟顾辞远来,杜寻本人当然是更不能够接受。

以前那个总是很冷峻的、不苟言笑的杜寻像是完全丧失了理智,抓着我和顾辞远反反复复地问:“她为什么会这样?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说分手……我们那么艰难才在一起,中间遇到那么多事情都没放弃,她这个时候说分手?”

杜寻一拳砸在自己的车窗上,我和顾辞远都被他这个疯狂的样子给吓住了,半天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还是我迈出了脚步:“杜寻,筠凉她说她……累了……”

“累?!”

杜寻转过来逼视着我,冷笑着反问:“为什么累?因为游走在两个人之间?”

一时之间我并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我看得出此刻的杜寻已经有些可怕了,紧接着顾辞远将我拖到他的身后,对杜寻说:“你跟筠凉当面说清楚吧,毕竟这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情。”

在杜寻的车喷出的尾气中,我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但这种预感的来源到底是什么,我也弄不清楚。

我握着顾辞远的手,很久,很久,没有说话。

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筠凉生生明白了什么叫作物是人非。

有那么几分钟,他们谁也没有说话,而是安安静静地看着不远处波光潋滟的湖面,那一刻,往昔所有快乐和不快乐的片段,在他们的脑海里一帧一帧地铺展开来。

筠凉静静地转过脸来,看着杜寻的侧面,他皱着眉,但表情看不出悲喜。

一阵凉意自心底深处渐渐弥漫,筠凉忍住喉头的哭腔,轻声说:“杜寻,我们……”但她还只开了个头就被杜寻突如其来的吻给打断了。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悲伤的感觉。

好不容易推开他之后,筠凉的眼泪缓缓地流了下来:“我真的累了,我们放过对方算了吧。”

在筠凉说完这句话之后,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曾经的杜寻又回来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那个在酒吧的镭射灯下耀眼夺目的少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从前你做什么都令我觉得快乐,为什么那些快乐后来会变成那么沉重的包袱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杜寻收回他的目光,又看向那平静的湖面,他忽然说:“筠凉,不如我们一起去死吧。”

多少年之后筠凉都会记得那短短的三分钟,杜寻阴沉的脸色犹如乌云,那一脚油门踩下去,筠凉闭上眼睛,全身缩成一团紧紧地揪住安全带……

不过是三分钟而已,恍惚之间,仿佛泅渡了一生。

之后筠凉跟我形容当时的感受:“心提到嗓子眼儿这里了,车门被锁住,车窗被锁住……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忽然之间,我却平静了。”

平静的,在那三分钟的最后一点时间里,她跟上帝打了个赌。

身边这个人是她曾经奋不顾身去爱的,是她不惜与全世界为敌都要跟他相守的,是她在失去了原本完整的家庭之后唯一的慰藉……

她跟上帝打赌:如果我今天活不成,那就当作为爱情殉葬。

如果我今天活下来了,我就离开这个人,好好生活。

“其实到了生死攸关的那一刻,我发觉,我还是很爱他。”筠凉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

最后一刻,前轮已经到了水边,杜寻忽然停下来了。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颓败地冲筠凉挥挥手:“你走吧。”

劫后余生的第一秒,筠凉睁开眼睛,几乎难以相信自己尚在人间,等到她确定自己真的没有死,真的还活着之后,她看都没有看杜寻一眼,打开车门,径直走了。

不敢回头,不忍心去看杜寻的样子……

她知道,他们完了,彻彻底底完了。

但她不知道,她跟上帝打的那个赌,自己到底是赢了,还是输了……

死里逃生的她,回到学校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她妈妈。从十六岁开始,这么多年了,她从来没有在母亲面前示弱过,但经过了这件事,她忽然很想回到十六岁之前跟妈妈心无芥蒂的那些时光里……

听到那声熟悉的“筠凉”,原本握着电话的她,像是火山爆发一样,开始号啕大哭:“妈妈……我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