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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家有女未长成(92)

作者: 赏饭罚饿 阅读记录

岑景与他只有短短几面之缘,他甚至记不起他的模样,可他还记得当时自己说过话。

“你这个人情,我欠下了。若有来世,我定会还清。”

皇城郊外的大雪漫天飞卷,简陋的客栈中,北风无孔不入。

夜已经深了,灯烛还亮着,岑景抬手遮了遮,他睁开眼,手臂上缠着的布条映入视线。

恍惚了一瞬,由于睡醒而迷糊的大脑闪过白天那些惊心动魄的场景,突如其来的烟雾,人群中的躁动,还有蒙面的刀客……他挣扎着起来,窗边坐着那个高大的身影,他手边摆着酒,杯子握在掌心,却迟迟没有饮下去。

岑景问得很迟疑:“你……为何要救我?”

他不觉得眼前的这个人会有那么好心。

“没什么。”陆阳终于把杯中的酒喝光,淡声道,“不过是欠了债。”

“债?”岑景越发不解,“你欠我的?是什么债……我为何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平静道:“人情债。”

*

鹰眼的事情告一段落,容萤还是被困在宫墙里,每日看着四四方方的天空。

岑景走后她就大病了一场,头烧得滚烫,浑浑噩噩的睡了几日,原本和亲的时间也只好一再往后推延。

端王只当她是想自尽,将太医院里的御医全都塞到她的寝殿,一天换一个诊脉,什么人参灵芝,用起来眼睛都不眨,不仅如此连宫女侍卫也增加了一倍。

她现在完全不知宫外面的境况,心里着急又忐忑,病都是自己给自己惹的。

夜里睡得昏昏沉沉,隐约发觉有人用冰凉的手掌覆在她额头,舒适得像是淌过一条溪流。容萤迷糊着抬起眼皮,那张脸近在咫尺,布满了血丝的眼底能看出他这些天过得有多艰难。

她微微一笑,正想告诉他自己没事,陆阳兜着她的脑袋,轻轻吻了下来。

没有太多的动作,只是唇贴着唇,细啄慢吮,如待珍宝。

就着他停顿的功夫,容萤低低道:“当心过病气给你……”

“你等我。”

陆阳探进被衾,摸到她的手,沉声重复,“你等我。”

“嗯嗯。”容萤点了点头,随后把他的掌心放到自己胸口。

温软的触感让他有一瞬失神。

她笑着说:“等你……”

陆阳说过,以他的功夫要进宫很难,想必已经是豁出去了,门外听到巡夜人的脚步,容萤松开他的手。

“四叔不会让我死的,小病而已,你放心。”

她伸手抱了抱他,“咱们来日方长。”

“嗯。”

知道此地不宜久留,陆阳站起身,将离开之时又恋恋不舍,回头亲了亲容萤的唇角,这才离去。

四下里很快安静了,床榻上,她直勾勾地盯着漆黑的帐幔,伸手在唇角上摩挲,半晌终于笑出声。

也亏得端王下手狠,容萤的病好得很快。

和亲的事不能再拖了,等到腊月初六,公主送嫁的队伍就浩浩荡荡出了京城。

尽管算不上十里红妆,那仪仗与排场依旧展现出帝王之气。

大队人马走过御街,像是一场巡游,街头巷尾的百姓望着这片奢华,有的点头,有的摇头,还有的面无表情。

高高的城墙上,一个身影静坐在那里,目光随着那架马车移动,拳头越握越紧。

城墙下也站了两个人。

清瘦的那个正在读书信,眉头紧锁,不住摇头,另一个体格健壮,磨刀霍霍,一副随时准备大干一架的模样。

除了他们,远在客栈中的某个伤残病患也挣扎着从床上起身,他摸到自己的佩剑,步履蹒跚地推门出去……

*

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节,容萤披着翟衣坐在车中,金玉满头,盛装打扮,这身行头大约得等到河间府才会换下来。

陪嫁的侍女与她同坐在车内,几个姑娘的脸色都浮了层哀伤,一想到今后将远离故土,老死在关外,每人心中都是恐惧的。

可容萤却与之相反。

她脸上有说不出的轻松,鹰眼已经顺利前往丰河城,多日来的担忧烟消云散。不管成功与否,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了,该做的事,该救的人,一个都没落下。

至于端王的生死,她只能把这一切交给未来。

陆阳说,或许扶持定王登基是命中注定的结果,那么他的死也许也是命中注定的结果。

想到这里,心中不禁宽慰了许多。

陪嫁的东西林林总总,赶路也稍显缓慢,走了四五天,眼看就要到河间府了,几个侍女终于忍不住窃窃私语。

“听说城里有匈奴的使臣,大单于也在么?”

“出了这片林子,今后就再也回不了大郕了。”

“匈奴人都不是善茬,往后可怎么办?”

这些日子她们极力掩饰着忐忑,但对于未知的异域到底还是害怕的。

容萤依旧穿着繁复精致的衣袍,她挪到窗边,帘外是最后一抹绿色,天空开始变得辽阔了,有苍鹰展翅飞过。

在侍女们惶恐不安的表情里,她神情淡淡的哼起那首童谣。

声音不大,虽没唱词,歌中却仿佛能听到海角与天涯。

像是与她心灵相通似的,随行的马匹忽的惊叫起来,一切来得如此突然。

“将军!是匪贼!……”

车夫拽着缰绳,马车瞬间停住,里面的人摇摇晃晃没坐稳。两个侍女忙去扶容萤,一面又被方才那句喊话吓得不轻。

“好好儿的,怎么会有贼杀出来?”

“是什么贼,南边的反贼?还是山贼……”

另一个安慰她:“别慌,有居将军在呢,咱们不会有事。”

离边关越近,附近就越乱,这本是在居河意料之中,但没想到这还没到边关,潜在林子里的贼人就冒了出来。

他没有多想,抽出佩剑就杀了过去,吩咐他的副将看好公主的马车。

“将军请放心,卑职一定不负所托!”

容萤稳住身形之后,当下从车窗探出头。

灿烂的夕阳笔直地投射在她脸上,一瞬间,几乎睁不开眼。

燕雀自树梢飞过,西风,瘦马,形成一副画中的景象。

那个人正在为她厮杀,披荆斩棘,划开一条带血的路,就像这些年每一次挡在她身前那样义无反顾。

饶是知道他会来,但看见这一幕,容萤仍旧百感交集。

他如果活着,那一定是为她而活;他若要死,那也一定是为她而死。

“公主!”

“公主您去哪儿!”

眼看贼匪数量并不多,副将正举刀喊着保护公主,却怎么也没料到公主竟自己打起帘子,跳下车,朝这些反贼跑了过去。

所有的人都被这个举动惊得目瞪口呆。

黄昏下的山林温和得令人心醉,她披着那身鲜艳的服饰,在晚风中发足狂奔。大红的衣袂猎猎飞卷,满头珠翠散落在地,青丝一水的落下,随着那些轻纱流动,缠绕缭乱。

在容萤的记忆里,这或许她做公主的时候,最让她难忘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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