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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人无疾(263)

作者: 祈祷君 阅读记录

“竟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刘未揉着额角,喃喃道:“朕原本还想着再等几年,等朝中再稳定一点再出手,如今看来,朕似是已经动晚了……”

“陛下,并非老道危言耸听,实在是如今世道之艰辛,已经到了不吐不快的地步。陛下可能不知道,在本朝之前,没有多少官员希望自己的治下出现灾荒、以及**,可在本朝,许多官员却是祈求上苍能够出现灾荒和混乱。”

“老道在各地游方时,甚至有官员毫不避讳的问老道今年会不会有洪水,会不会出现溃堤。老道原以为当地官员关心河防,后来经人点拨,这才知道,原来每有暴雨,沿河两岸的官员都十分高兴,因为可以巧立名目向京中索要加固河工的银子。一旦银两下拨,一百两里能有一两用于河工,就算是万幸,有些甚至干脆就变成了少量的黄沙和石子,直接倒入河中……”

太玄真人苍老的声音在殿中回响着。

“这样‘修理河工’,自然起不到任何作用,洪水一旦泛滥,各地就要成灾,此时官员再向京中要求赈济,赈灾的布匹、粮食、银两等物自然是逐层盘剥,到不了灾民手里。更可怕的是大水过后,即使是百姓担忧家园变泽国,想阻止乡民族中去修理堤坝、河防,这些官员也不会允许,只是为了来年再次成灾。如此一来,这就变成了一个恶性循环,河工修理不力,洪水泛滥,百姓流离失所,第二年工部检查河工,自然是不合格,吏部将当地治水的官员撤职,再换上一批,另一批继续借河工或赈灾之款吃饱……”

“如克扣赈灾物资、私吞修理河工的工银、贪污受贿等等已经是司空见惯,有些官员根本不是为了仕途晋升而谋取私产,仅仅是为了私产而做官而已。上下互相包庇之后,人人都吃个满饱,只穷了国库和各地的百姓!”

“简直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刘未抄起手中的镇纸,狠狠地掷了出去!

铛!

镇纸落地,直接磕掉了一个边角,铜钮落地,滚去老远。

“朕每年派出去那么多御使,俱是报喜不报忧,该杀!该杀!”刘未咬牙切齿,“朕就说,年年修河防,年年处置那么多人,为何每到暴雨一至,依旧是各地频频报灾……”

“陛下,这不是最可怕的……”

一旁立着的中书舍人薛棣破天荒的插了嘴。

刘未心中正是又气又恨,听到薛棣开口,冷冷道:“怎么,薛舍人也有高见?”

“是,陛下……”

薛棣深吸一口气,拜伏于刘未面前,沉声开口。

“臣留意过数年来户部收缴的赋税,除了一部分确实评为‘下下’或‘中下’的贫县,大部分州府都能按照户籍记载的数字按量向国库缴足赋税,所以吏部任免评级才能如此顺当。因为作为考核最重要的‘赋税’这一项,都完成的非常好。”

刘未几乎是马上就听懂了薛棣的话,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

“按照太玄真人的说法,在县令及州府这般盘剥之下,百姓的负担应当极重,赋税很难收缴齐全,尤其是受灾过后又得不到妥善安置的灾民,更会无心于农务,亦或者流离失所,干脆失去田地,这种情况下,为何还能将赋税收齐?”

“你是说……”

刘未突然头痛欲裂。

“各地官员和豪族相互勾结,兼并了土地,将失去田地的百姓变为佃户?因此各地丰收之后,只要计算地税而不用计算户稅,所以才足税收缴国库?”

按代国的律法,对于税收,最重要的是人头税和土地税,既两税制。两税制合并了大部分税目,对于种田的百姓来说,主要缴纳的就是地税和户税。

其中,无地有户者缴纳户稅,并承担一定的徭役;有地有户着两税并交,可以用租庸充抵徭役;有地无户者除缴纳地税之外,还要按照佃户数量缴纳“均税”,并且一定租庸充抵徭役,以这些赋税支付无地有户之人服役时的消耗。

三种税收之中,对于没有土地的自由民其实最为优待。他们虽然没有田地,但富户不愿服徭役的需要交纳足额的“替金”,用来支付那些代服徭役的丁户之用,所以这些人只要去服徭役,耕种国家的公田、或是修缮城防、河工、修桥铺路等,在徭役时间内都由国家负担所需的粮食和的酬劳;

有地又人口多的富户,虽然要交纳两税,但因为田地毕竟不多,得到的收成又有大半是自己的,也能负担的起。

最后一种大多是大地主、各地的富户豪族等,他们土地众多,佃户、荫户也众多,瞒报情况严重,无法按照具体数字收税,所以按照田地数量估算,统一收取户稅,再按照土地的贫瘠肥沃情况情况收取地税。

地税虽交纳的多,但户稅却比之前一种少得多,毕竟这些的田户很多属于私产,是奴婢,并不能按照百姓的计算方式来抽税。

这个税收体系税制简单,负担合理,一直是代国历代君王最引以为傲的德政,可刘未如今一想到原本有地有丁的人家纷纷沦为佃户或奴隶之流,顿时怒不可遏。

“臣估计,有三种可能……”

薛棣心中快速地盘算着各种可能,理清了思路,有条有理地分析着。

“第一种可能,正如陛下所言,百姓流离失所后不得不变卖田地,沦为庄户或进入奴籍,是以每年应当缴纳赋税的丁户不增反减,但收缴上来的赋税却是足额。”薛棣冷静地说,“兼并了土地的豪族反过来再雇佣这些百姓耕种土地,获取大量的私产,但上缴国库的只是该缴纳的地税,庄户的数量很可能被隐瞒,或者以奴隶的身份交纳‘人头税’,无法再重复计税,国库虽然也很充盈,但国与官富,民依旧贫贱无依,甚至更糟。”

“继续说。”

“第二种可能,当地官员隐瞒治下丁户的具体数字,如某地应有一百户,五百丁,却只报五十户,两百丁……”

薛棣叹了口气,“那么,原本该缴纳的巨额数字的赋税,便只需一半便可以完成。原本这种情况是很难做到的,因为一个地方的人丁总是在增加,除非……”

“除非灾荒频生,又有动乱,百姓纷纷迁徙到他地,又或者伤亡惨重,便可向户部报减丁……”

刘未接着薛棣的话,将结果说了出来。

薛棣一言不发,算是默认。

“难怪盼望着有天灾……”刘未面如沉水,“难怪遇见灾荒,不急反喜,原来不光是为了那些赈灾的物资和银子。”

他听着这两种分析,已经是揪心不已,再想到薛棣所说的“三种可能”,只觉得五内俱焚,焦急着催促道:“还有一种可能是什么?!不必跪地回话,起来!快起来说!”

薛棣跪地也是无奈,他职位低微,原本只是给皇帝制诰的,如此洋洋洒洒讨论起国政,属于一种僭越,当然要先认罪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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