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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长梦河(15)

作者: 简暗 阅读记录

许暮融恨不得自刎谢罪,垂着头没敢顶嘴,把目光瞥到江曦婴那儿求救,她却毫不理会。许暮融简直不能相信自己刚才怎么着了魔,因为小老师根本就是冷血的。

后来这事平息了,一路上两个人就没再讲过话。江曦婴在生气,许暮融却很兴奋,好比一个原本并不自信的斗士在第一回合里击中了经验老道的对手,尽管他并未取得实质上的胜利,却得到了精神上的刺激。

许暮融回到家后已经很晚,许妈许爸因知道有春游,所以早早都睡下了,只在桌子上留了夜宵,待儿子一回来,想吃的时候热一热就行。于是许暮融把夜宵丢到微波炉里,打上三分钟,然后去浴室洗了个囫囵澡,出来就抱着已经热滚滚的烫饭回到自己房间。

在他的床上,枕头下面还压着江曦婴借给他的《Beautiful Losers》,他把它抽出来,打开看,全是英文,心里好奇又不愿意查字典,于是拿了WOLKMAN出来听,听着听着,不懂归不懂,偏又觉得甜孜孜的,吃饭也吃得津津有味。

最后也不知是吃饱撑的还是怎么,深更半夜许暮融死活睡不着觉,他怀念着碰到江曦婴时那种温暖柔软的感觉,他还想到自己亲眼看到她吸烟,于是许暮融从书包里翻出来一包蓝龙,然后打开房间的窗户,靠在床头吞云吐雾。

第二天,许暮融起得早,他把《Beautiful Losers》塞在书包里带到学校,一整天插科打诨到下午,最后两节历史课,江曦婴看也没看他一眼。

放学后,许暮融却趁着程梁秋出去叫人打球的空档,作贼儿似的跑到办公室,把《Beautiful Losers》还给了江曦婴。

江曦婴收好书,还是不理他。

也许世界上最勇敢的勇士都有着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无知,对世事的无知,对人性的无知,还有对命运的无知——无知者无畏。而一个无畏者的所作所为有时是可笑的,诚如江曦婴从《Beautiful Losers》中发现的一封滑稽得不能再滑稽的情信,来自勇敢的许暮融同学。

上面是这样写的:

希望你不要再对昨天发生的事情生气,你要知道男人对女人的身体是没有抵抗力的,除非我有毛病。

更何况我已经打算跟你在一起了。我的意思你搞懂了么?

我今年十七岁,虽然比你还小七岁,但我肯定将来只有我敢娶你。

我相信你会懂得著名的波兰诗人米沃什这行诗的含义,尽管我还没有看懂。但我知道这肯定是你喜欢的东西——

你我之间没有别的。

没有从大地深处汲取汁液的植物,

没有动物,没有人,

也没有在云间走动的风。

读完这篇行文梗塞的信,江曦婴完全可以想象许暮融压根儿就不知道米沃什是谁,这一行诗八成是他打哪里东翻翻西翻翻找来凑数的,她越看越好笑,老早就听闻学校里总有男老师收到女学生的情信,倒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遭遇如此不幸的事情。于是江曦婴随手把信又夹回到《Beautiful Losers》里面,不打算理会。

下班以后,燕华要到江曦婴家聊天,顺便蹭一餐晚饭。不过燕华很会讨好江爸,买了一堆水果,还买了一条烟。江爸总喜欢女儿的朋友越多越好,他非常明白人们在每个时期所交的朋友都是不一样的,小学的朋友只在小学时来往,中学的朋友只在中学时来往,大学时亦然,然后到了单位交朋友,已未必不是纯粹的朋友了。人是如此忙碌而健忘,便在能珍惜的时候还是尽量珍惜的好。

这天晚上,江爸亲自下厨,好好给江曦婴和燕华炒了三个小菜,家常里短聊过7点才又回到诊所坐着。燕华餍足地坐客厅的沙发上,看看江家这房子的确是很老了,并且有些湿气,又只住着父女俩,难怪总显得冷僻,燕华说:“前几天我又看到你妈了,跟她继女在一起挑家庭影院呢。”

江曦婴说:“我知道,她继女要结婚了。”

燕华冷笑:“这世道真奇了怪,自己亲女儿不管,偏要管个假女儿,何况人家还不领情呢!”

江曦婴只笑:“反正我知道你是吃不得一点亏的。”

燕华一哼,“大姐,我是替你不值。就算我管不着,可看得着呀,看不顺眼了还不让我说啊。”

燕华说完,也知江曦婴不爱提这事,于是并不纠缠下去,何况她今天是来跟江曦婴聊人生归宿问题的,总不能离题太远。只不过还没正式开口,江曦婴便觉天色已晚,要送燕华回家,两人也就在路上聊起来。

燕华有意跟胡八一结婚,可一讨论到细节上面,胡八一非要燕华家里出点儿钱来装修新房。胡八一的意思是这笔钱结婚以后会还给燕华,现在只不过是想要燕华讨一讨未来公婆的欢心。可是燕华不愿意,她觉得这钱一准儿有去无回。

江曦婴听了以后,说:“房子是他的,你出点装修费有什么关系?”

燕华说:“算了吧,房子是他爹妈的,他自己压根儿就没出什么钱。”

江曦婴笑:“很像胡八一的作风。”

燕华无奈:“你说我怎么办?”

江曦婴说:“你别问我,我离结婚还远呢。”

燕华说:“其实我倒想到一主意,就是贷款装修。”

江曦婴听着别扭,于是说:“你不怕伤感情吗?”

燕华却笑:“要是伤了感情又丢了钱,岂不更惨,最起码我也得保住些实在的东西!”

江曦婴问:“你这样结婚还有什么意思呢?你还年轻啊。”

燕华在这方面可比江曦婴实际得多,燕华说:“女人容易老。而在不老的时期中所遇到的男人是有限的,放走一个,下一个也许不会来。”

江曦婴听了,咯咯笑:“你总不会是在警告我吧!”

燕华说:“哼!我每天想这想那过得真叫个辛苦啊,可是回头看看你,整天得过且过得不晓得多自在,我这气就不打一处来。你知道不知道!要说你是在创业吧,那我没话说,可你是在干嘛?嘛都没干。”

说着,两人已经走到车站,正巧赶上一辆班车,燕华忙从包里掏出车卡,一边上车,一边回头对江曦婴又补了一句:“说真的,你要真忘不了以前那个,干脆就跟他重修旧好。总比过你现在这么虚掷青春!”

不想夜晚的班车开得那样快,似离弦的箭显得急躁而无情。江曦婴还没有来得及回上一句,燕华却已经坐在巴士上,融入漆黑的远景。

江曦婴独自一人往回走,流光似水的马路上每隔十来米就有一盏路灯,照得行人的脚下拖着好几道影子,也不知哪一道才映出了他最真的面貌。

江曦婴回想着自己至今为止唯一的一段爱情,以及在那个时期中她所得到的东西。

江曦婴忽然觉得好笑,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都认定她还在留恋过去。

她并没有,不是吗。

在世人的眼中,她曾经爱过的人,是一个奇装异服、疯狂可笑的青年。可是在她的心中,他的灵魂是双子星,在他妖气冲天的另一面里,他是一个如Leonard Cohen一样的老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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