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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站(8)

作者: 商采薇 阅读记录

从校园到车站的路很短,只有百十来米,但柳笛却觉得这百十来米的道路充满了一种无言的温情和惬意。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拖得长长的,晚风吹来,清清爽爽的,有时还会送来饭菜的香味,让人垂涎欲滴。三三两两的学生背着书包,从他们身边走过,撒下一路欢歌笑语——放学,大概是天下所有学生最高兴的时刻。踩着水泥方砖,听着两个人的脚步声清脆的响着,柳笛总会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轻松,一天的疲劳,都在这短短的一段路上烟消云散了。

2路公共汽车站,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车站,没有凉棚,没有座椅,只有一个铁牌子,孤零零地立在那里。站牌旁边挺立着一棵高大的金丝柳,柔软的枝条一直垂到地面。春天,枝条上冒出一个个的小芽孢,嫩得几乎可以滴出水来,远远看去,一片朦胧而柔和的新绿。离站牌不远处,有一个小花坛,柳笛常常扶着章老师坐到水泥砌的花坛边沿上休息。花坛里栽种着几株丁香。随着金丝柳的芽孢渐渐长出绿叶,丁香也会绽开一朵朵紫色的小花,缀在心形绿叶丛中,就像散落在花坛中的一颗颗紫色的小星星。柳笛一直笃信着那个关于丁香的美好的传说,所以这时就会虔诚地去寻找五瓣的丁香花。如果找到了,就会偷偷地塞进章老师的皮包里,企盼着它能给章老师带来幸福。而章老师,往往会默默地拔出一棵青草,放在鼻子下面,嗅着草叶和泥土混合的芳香,渐渐地陷入了沉思。

夏天是多雨的季节。每天清晨,柳笛最关注的就是天气预报,一旦预报有雨,她就会带上两件雨衣。而凑巧的是,章老师也往往带上两把伞。每到这个时候,师生二人就各穿着一件雨衣又各打着一把雨伞,全副武装地向车站走去。如果碰上狂风暴雨,章老师就会带着柳笛到附近的楼洞里避雨。柳笛最怕打雷。一次,一声惊雷爆炸般的在她耳边响起,她竟然吓得尖叫一声,一头扎进章老师的怀里,紧紧抱住了他的腰,好象章老师成了他的保护神。章老师颤抖了一下,但没有躲闪,也没有伸手楼住柳笛。他只说出了一句似乎像是闲谈的句子:“别怕,柳笛,这只不过是上帝在咆哮罢了。这世间的不平之事太多了,上帝偶尔也会看不过眼呢!”

这声音依然那样冷漠平静,却在平静中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安慰的力量。柳笛抬起头,这才意识到自己伏在一个男老师的怀里。她红着脸松开了手,想解释两句什么,可章老师却缓缓摇了摇头,似乎“看”到了柳笛那份窘迫和不安。柳笛惊愕地看着章老师,那张脸依然毫无表情,似乎没有被雷声惊扰,也没有被任何其他的因素惊扰。

秋天,高大的金丝柳开始落叶了,丁香也凋谢了,先凋谢的是薄薄的叶片,后凋谢的是细细的枝条。水泥方砖的小径上遍布着落叶,松松脆脆的,踩上去簇簇作声。章老师经常缓缓地踱着步子,专注地倾听着脚下那落叶的吟唱。夕阳和晚霞将他的发上身上染上了金色的光芒,这光芒与落叶的金黄相交融,看起来有一种震撼的、悲壮的美。一次,章老师拾起地上的一片落叶,轻轻地嗅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跑过来,好奇地问:“叔叔,落叶香吗?”从来没看见过章老师这样和蔼,他蹲下来,摸索地扶住小女孩的双肩,脸上漾起一片温柔。“落叶不香,”他说,“可是每一片落叶,都有太阳的味道。”

柳笛突然不知被一股什么样的力量撼动了,觉得自己喉咙发哽,眼眶竟微微有些湿润。不知过了多久,她摸摸眼角,才发现那里噙着一滴泪。

冬天,凛冽的北风刮了起来,刮得这个北方城市一片天寒地冻。金丝柳冻僵了,丁香树冻僵了,连那个铁铸的站牌也似乎冻僵了。柳笛只好不住地搓着手,跺着脚取暖。章老师尽管只穿着一件黑呢子大衣,却经常有意无意地站在柳笛身前,为她挡住呼啸的寒风。两人最喜欢的就是下雪,尽管那时等车的人特别多,车厢也很挤。晶莹的雪花落在每一个角落里,遮掩了一切丑陋,让世界变得那么纯洁和坦荡。柳笛欣喜地看着那雪花在路灯下飞舞,就像夏天那小小的萤火虫。而章老师则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任雪花坠满他的黑呢子大衣,坠上一层飘渺的银白。有时他会摘下手套,把双手插进厚厚的积雪里,好久才拿出来,手指已冻得通红。

是的,从学校走到车站是美好的,在车站等车也是美好的。尽管在这段时间里,两个人几乎从不交谈,但彼此都会感到一种无言的温馨。只有在这时,章老师那深藏不露的情感,才能在不经意中稍稍流露出一点点,而当这种情感流露出来的时候,柳笛就会觉得自己的心,和章老师贴近了许多。可是,汽车总是要来的。每当2路汽车驶来的时候,章老师总能比柳笛先发觉。他能倾听出各种车辆的声音,从来没有出错。柳笛只好无奈地扶着章老师上了车。随着“咣当”一声,铁门关上了,关走了所有的轻松与惬意,只留下了难以言表的失落和怅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