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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妻难追(108)

作者: 第四世 阅读记录

沿着山峦排摸出的这些涵洞,便是他们自发趁夜搜索的,留了最暖和避风的一所,单单留给了主将。

粥汤才滚了三四趟,段征就推醒了她,一骨碌翻身过去,拿汤勺先给自个儿舀了几大勺,才又隔着衣袖端起整个还烫着的锅边,尽数倒在另一只破碗里。

头一回见他这么干时,赵冉冉还会上前制止,唯恐他烫伤了自儿。

而今连着饿了十来日,她只是瞧着他将两只碗小心端来。

这一回,她笑着指了指他那只尽是稀汤的碗,毫不含糊地说:“换一碗,不然我一口都不会吃。”

段征默然看了眼两只碗里的差异,见她有些动怒,忙躺过去朝她脸上轻啄了记:

“再过些时日,倒不必这么每日假意让着了,只怕我得割肉喂你了。”

援军不会来,这一场搏杀无谓到可笑,原就是天子设计,要他们尽忠而死的。

前路已然是山穷水尽的绝地,然而段征心里只刻意忽视那些颓败丧气的死念,有时候,他觉着自己或许是被困饿折磨得有些疯癫了,偶然见她在雪地里拾柴,竟隐隐生出种岁月静好的温热来。

何其荒谬。

正自迷乱间,一双清明温和的眸子看过来,她将剩了大半碗的粥汤递到他面前,软声道:“你要想法子挣命,我每日只多躺躺,半碗尽够了。”

同她对视良久后,他仰头一气饮尽残粥,起身头也不回地朝洞外行去。

天地苍茫,除了下山的主路外,四处皆是白皑皑的山崖峭壁。

既然已是死局,他索性安下心来,同袍之谊尽够了,不过心尖上的那人,便是没路,他也总得凭空捏一条出来送她脱险。

可是四野寂然,他亦走到穷途末路,又哪里能护的她的平安?

视线停留在北麓一处山巅,段征骤然醍醐,想起了数月前围剿那些豪绅的场景。

……

腊月廿九,楚军断粮半月,将山间的果子尽数吃完。

东麓山头赫然亮彻,有箭矢火油不断朝山下放去。

正领着闽人合围的俞九尘驻足片刻,他左手不甚娴熟地握紧了宝剑,只略想了想,便交待从人道:“强弩之末罢了,传令下去,撤回南北精锐来援,今日天黑前务要攻灭楚军!”

第75章 绝境生情8

中麓山脉被火油浇过的地方燃起熊熊烈火, 暗夜里冲天连绵的火势在山坳里织成一道屏障。

屏障后楚军万箭齐发,毫无保留地用着最后一丁点军备。

如此攻势,天明之前,他们会真正的弹尽粮绝。

这一招障眼法果然奏效, 闽人上山冲锋的两万人终未能在这夜结束战事, 他们只以为误判了楚军的实力, 因怕中了埋伏,是以暂时在中麓山坳外扎营下来。

对峙断断续续地一直到了除夕前的黎明。

一处暂作主帐的山洞里, 赵冉冉靠坐在石壁上,听着瞿副将来报。

北麓那处悬崖下有一涵洞,曲折幽深,却能直通钱塘江边那一大片芦苇丛。

因那处看似绝地,江边的出口也极为隐蔽, 是以一直未被闽人发现。

他们刻意将围剿引至中麓山脉, 便是为了遣人去摸索这一条密道。

如今生路已通, 军中仅存的两千人里,也自发分作了数类, 那些家眷在两京的, 已有百余人借道山崖逃了出去。

“将军, 今夜您就跟周荥走, 老夫反正孤寡一个, 明日我领着人去降。”

段征扫了眼石壁旁靠坐的人, 黯然颔首, 又虚着声同他商议了番,末了, 瞿副将似是哽了声, 郑重抱拳领命而去。

外头山火还未熄尽, 一股子冷风混着焦木的气味被吹进洞里。

“去外头透透气吗?”她扶着湿冷洞壁起身,温声朝他一笑,便当先稳了下晕眩迈步出去。

段征点头,他体质好动作倒还利落,当下跨好长刀,两步跟上前就去握她的手。

就这么四十来天,她同他笑的次数,倒比这三年加起来还多些。

两个人在洞门前挨着立了会儿,约莫是四更末的样子,天边若隐若现地起了一丝儿光亮。

他忽然说:“前头山崖上看日出最好,你倒还没见过,管他明儿如何,离着不远,我带你去瞧瞧。”

两个到的那处山崖时,那一线光亮便连成了莹蓝的一大片,幽冥粲然,倒已是十分壮观了。

碧空无云,崖边虽冷只没多少风。赵冉冉同他寻了处巨石面朝崖下苍茫而坐,她拗不过他,仍是多披了件他的军袍。

“好冷啊,听说南洋没有冬天,只分了雨季旱季两时,瓜果尤其多……你这样聪慧,到时我教你经商,你若不喜欢,开一家酒楼也好。”

“听你说的那两句南洋俚语,饶舌得跟鸟语一样。阿姐,到了那处,我就只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了,连话也说不好,你要怎么对底下人说起我呢?”

絮絮说着,赵冉冉苍白的脸上浮出些稀薄红晕。这一场劫难里,她受了他无微不至的顾念护佑,其实心防早已经撤了,不过是时局不对,尚未及点破认清罢了。

段征说了两句,倒也就安静下来,他一反常态地缩了身子去她肩上,他身量高大,却好似雏鸟般硬是要缩靠到她肩头,便有那么两分好笑。

可是他两个谁也没笑,只是依偎着去看崖下渐明的林木沟壑。

就那么静默了二刻,段征忽然起身朝一丛矮灌边走去,一面走一面疑惑道:“那像是山药的苗叶。”

果不其然,在天光乍亮的一瞬,他‘镗’得一声扔下匕首,回身颇欣喜地将一株带泥的山药根举了起来:“竟真的剩了一株。”

碓石架木引燃,他手上动作娴熟,一会儿的功夫,被串在枯枝上的山药便被烤得散出食物诱人的清香来,不过小半截的样子,肉质却瞧着粉糯洁白。

看着他弓着脊背,小心翼翼地转动枝干,赵冉冉也去那片灌木丛边寻了寻,一无所获后,她起身朝崖边走远两步,声音有些飘渺:“这些事,你从几时会的?是你阿娘教的吧。”

“也记不清了,小时候好像阿娘一直忙着接缝补活计,昼夜都要赶活做,那生火造饭不挣钱的事,自然就得会做。”

挪开山药棍看了眼色泽,他像是想起了些什么,有些好笑般地又随口说了句:“真要论起来,我那时候,人还没灶台高,垫个破马扎,就能扑在锅前添水下面了。”

赵冉冉沉默,及至微烫的山药隔着衣襟递到眼前时,她忙摆手坚决道:“这两日你比我吃的还少,仔细夜里出差错。”

“我饿惯了,有分寸。”他冷着脸,比她更为坚决,略吹了吹山药便递到她嘴边,“今日分最后一次吃食,到时尽够我吃的。”

她并不信,只将口鼻都紧紧闭着,尽力不去看近在迟尺的食物。

僵持了一会儿,他忽然佯怒着起身作势欲扔:“瞧着像有些微毒的品种,稳妥些还是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