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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读书人(6)

唯有在书本里,陈慎之感觉自己是一个正常人,看着文字上的冷暖人情、喜怒哀乐,小小的陈慎之心想,「原来雪花落在手上,是凉丝丝的」「原来火焰碰到皮肤,应该感觉疼痛」「原来糖果的滋味儿,叫做甜蜜」……

陈慎之还记,大约在自己五六岁那年,一贯拮据的爸爸妈妈带着自己,破天荒的去了一次娱乐园。

游乐园,被欢声笑语包围着,天身体弱多病的陈慎之站在嘈杂的人群中,仰头看着爸爸妈妈。

“乖儿子,那边有棉花糖,你站在这里乖乖别动,爸爸妈妈去给你买棉花糖,好不好?”

“爸爸、妈妈,”陈慎之扬起常年贫血过于白皙的小脸盘子,眼神是超越同龄孩童的平静:“我不想吃糖,糖没有味道。”

——乖,站在这里别动。

——爸爸妈妈很快就回来,很快的。

陈慎之站在原地,看着爸爸妈妈越走越远的背影,越来越模糊,混淆在人群中,再也看不见了……

小小的陈慎之垂下头来,揪着自己的衣角,眼神依旧平静没有波澜,喃喃的自言自语:“我不想吃糖,求求你们,别不要我……”

那天,天气很冷。冬风夹杂着大雪从天而降,直到游乐园卖掉了最后一根如梦幻般彩色的棉花糖,陈慎之依旧没有等来爸爸妈妈……

呼啸的冬风,吹得窗棂砰砰作响,寒冷从缝隙窜进来,几乎将陈慎之的身子板吹透。

“嗯……”陈慎之梦呓了一记,缓缓睁开眼目。

又做梦了?梦到了以前的自己。

陈慎之撑起手臂,他还记得自己突然变成了齐国的亡国公子,还是从棺材中爬出来的亡国公子。一模一样的容貌,一模一样的无知无感,只是身子骨儿更加羸弱了。

陈慎之被关在屋舍中,没来由有些犯困,迷迷糊糊不知怎的便睡了过去,这一睁眼,是被寒风吹醒的。

一股奇怪的味道,幽幽的飘过来,陈慎之不知该如何形容,只觉这味道令腹中没来由的翻腾起来。

味道?

陈慎之猛地一眯眼目,瞳孔快速颤抖了两记。味道?自己天生是一个无知无感之人,又如何能闻到味道?但此时,陈慎之真真切切的闻到了味道。

他顺着那味道瞥眼看去,只见身侧不远处,一张讲究的描漆小案,案上摆着三只簋、三只鼎、两条蒸鱼、两槃煮菜,那「味道」便是这些膳食幽幽飘散而来。

陈慎之抬了抬手,他敏锐的发现,自己的衣袍换了模样,先前分明穿着素白色的袍子,而如今一身玄色,随着陈慎之微微抬手的动作,头顶发出「叮叮当当」清脆的响声。

陈慎之抬手扶额,清晰的感觉到头顶戴着冕旒,冕旒的造型十足有特点,在古代象征着君王的权威,如今秦始皇灭六国,刚刚统一天下,能有资格头戴冕旒,身穿玄服之人,唯有一个……

陈慎之目光微动,思量千回百转,难道又穿越了?但无论如何,不管是亡国公子,还是千古一帝,对于「薄情寡义」的陈慎之来说均不重要。

眼下最重要的,是陈慎之闻到了食物的味道。

“哗啦!”陈慎之一展玄色袖袍,肌肉匀称的腰板挺直,端坐在小案面前,不由分说,捏起一片濯藕放入口中。

濯藕入口清脆,爽口却不艮牙,鲜嫩多汁,藕片煮制的恰到好处,濯汁透亮咸香,配合着藕片的甘甜,鲜香气息层层递进,十足开胃。

陈慎之的眼目微微睁大,即使在面对田儋的绞杀之时,陈慎之都未曾如此惊讶过。

“脆藕的滋味儿……”陈慎之轻声自语:“原是如此。”

赵高在殿外伏侍,眼看着时辰夜了,若是陛下不用膳食,饮食在殿内过夜,必然滋生味道,惹得陛下不快。

赵高小心谨慎的趋步入殿,恭敬作礼,叩在地上:“陛下……”

他的话才说了一个开场,后面的言辞尚未脱口,愣是硬生生塞在了嗓子眼儿中,方才还说无心饮食的陛下,这会子竟然一手执着舀羹的小匕,一手豪爽的捏着煎焖乳鸽,承槃牙子上一溜儿的鱼刺鸡骨,还将煮菜中俏味的葱薤挑到了一面儿晾着。

“陛、陛下?”赵高一脸空白的杵在当地。

陈慎之口中咀嚼着皮焦肉嫩、油滋滋的烤乳鸽,听到眼前这寺人称呼自己为「陛下」,并不惊慌,面上没有过多的表情,食得依然是云淡风轻,八风不动,四平八稳,十足有大家风范。

将烤乳鸽的骨头轻轻往案上一撂,陈慎之还不忘了拿起帕子,拭了拭嘴唇,净了净双手,随即双目平视赵高,淡淡的道:“这炙食,还有么?”

“啊……啊?”赵高一时未曾反应过来,打了个磕巴,仗着胆子询问:“陛下……您、您说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