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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饮一杯无(9)

宗洛唇角的微笑有些僵硬:“还是不了。”

为了佐证,他又补上一句:“另眼相看不假,但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北宁王性格暴戾恣睢,实在不是好相与之人。”

“说的也是。”想起北宁王在城门口那纵情肆意的模样,顾子元心有余悸:“原先还以为传言有假,如今看来,那些凶名在外的传闻......应当不虚。”

宗洛稍微有些意外。

他还以为只要见过虞北洲本人的人都会被他的万人迷光环影响,没想到顾子元竟然还能保持理智。

就在宗洛沉默的时候,顾子元又补上一句:“虽说如此,北宁王礼贤下士也是真的,不然也不会给洛兄玉佩了。”

宗洛:“......”

他算是知道为什么他师叔要让顾子元带领学子来大渊了。

虽说顾子元才思敏捷,文采斐然,儒法高深,堪称一代大儒。但到底还是资历尚浅,闭门造车,缺乏处世经验。

虞北洲用几本闻子的典籍就能把他收买,这也太好骗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结伴行至街角的书肆。

这两天在这里排队买名笺和纸笔的书生不少,如今傍晚快要收摊,还陆陆续续有马车驶来。

“啊,人可真多!”

顾子元一看到摆在那里的名笺,眼睛都亮了:“这带梅花纹的名帖可真好看,买些回去还能熏香,再夹些干花,当真雅致至极。”

“既然人多,那我便不上前了,还得劳烦子元为我选上几样。”

“那是自然,这种小事,洛兄就放心交予我吧!”

顾子元自然不会推脱,把宗洛带到店门旁僻静处,两人约定好大致时间,他回头便迫不及待地进了店里。

宗洛一个人站在屋檐下,倒也不觉得无聊,反倒开始听起周围声音来。

他根本就没瞎,把布条扯下来就能看到完好无损的眼睛,但偶尔封闭自己五感,倒也别有一番趣味,甚至因此敏锐不少。

如今站在这里,仔细凝神,就能听到不远处书肆里书生低声交谈,马车轴转,家奴挥鞭,远处秋蝉阵阵,天边闷雷滚滚。

“要下雨了......”宗洛叹了口气,稍稍往后退了两步,将自己的身子完全缩到屋檐的掩盖下。

阔别大渊一年多,总觉得站在皇城里,都像上辈子的事了。

事实上,这都算是他的第三辈子了,哪有人能活这么长。仅仅只是听着皇城下的雨,也觉得如同黄粱一梦,恍若隔世。

果不其然,很快,滴滴点点的雨就坠了下来,像是有人从天际往下倒了水,转瞬就落成了倾盆大雨。

又约莫过了小半柱香时间,远远地听到雨中传来嘈杂的声音。

“是玄骑兵!”“玄骑兵回城了!”

如同呼应般,一队整齐肃穆的黑色骑兵幽灵般掠过,在皇城道路上疾驰,所到之处飞珠溅玉。

骑兵们身披玄甲,头戴甲胄,脚裹长靴,挺直脊背端坐于黑马之上。侧耳细听,竟是连马蹄声都恰好连成一串,丝毫不见杂声,训练有素到令人咋舌。

宗洛猛然抬起头,遥遥朝着路口望去。

即使他现在什么也看不到,也能想象得到百姓口中“玄骑兵”的英姿。

......这是他花了数年时间,呕心沥血培养出来的亲兵。

陪着他一起出生入死,征战四野,看过楼台日落,也观过沙海月圆,更趟过血海刀山。甚至乎上辈子他于城门前自裁,玄骑也无一位独活。

这辈子在寒庐时,虽说表面上是死遁了,但首领师叔也拜托了墨家定时给他带来大渊的情报消息。

所以宗洛知道。

在他身死函谷关后,接任玄骑大将军的,正是他曾经的副将穆元龙。

如今听这串落到雨中,节奏几乎都一样的马蹄声,宗洛内心多了些欣慰。

至少这一年多来,虽然主将有变,也未能好好出征打上一仗,至少玄骑的训练没有落下。

同一时间里,玄骑打首的将领遥遥回望一眼,忽然勒住马缰,直直在雨里停了下来。

“穆将,怎么了?”

第二排的队长见他停下,颇有些惊讶。

他们身上都穿着黑色的寒甲,豆大雨水砸在盔甲上,宛如烛红垂泪。

穆元龙定定地看向方才惊鸿一瞥的位置。

隔着厚厚的雨帘,那里只浮着一抹缥缈澄澈的白。

“我刚才......”

他喃喃自语:“好像看见殿下了。”

===第5章 第五章===

穆元龙的话让所有玄骑众沉默下来。

一时间,天地只余滴滴答答的雨声,风呼啸裹挟,洒落着打在地面,扫过落叶。

他们矗立在这片滂沱大雨中,冰冷的雨水从甲胄流到下颚,再冲刷到胸甲之上,将黑色的玄铁冲刷地干净发亮,闪烁着熠熠寒光。

“穆将,三殿下他......他已经......”

队长一连开口几次,声音干涩,喉咙堵住,说不出半句话来。

“是啊。”

穆元龙苦笑两声,“是我魔怔了。”

要是殿下还在,他们还至于连一个南梁都拿不下?

他手里牵着缰绳,最后往那边看了一眼。

被雨帘遮掩的屋檐下,白色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如同镜中花水中月,一场无边秋月的幻梦。

正如那场大梦里,独自诱敌深入,最后毅然将剑横在自己脖颈上那样。

穆元龙回过头,低喝一声,用力夹起马肚。

伴随着乌蹄踏雨声,这队训练有素的轻骑重新消失在了朱雀大道的尽头。

不远处,隔着书肆门栏看他们离去的宗洛悄悄将白绫拉了上来,重新遮住自己的眼睛,一言不发地站了回去。

现在还不是时候,至少得等到被虞北洲破坏的第一步计划之后......他才能顺理成章重新出现在玄骑面前,不然渊帝会生疑。

回去的路上,顾子元一直叨叨絮絮和他说话,神色雀跃。

“刚才我买了好几种名笺,有梅花纹的,还有桃花纸,狭帘罗纹纸上方还撒了好看的金粉,洛兄想要那种?”

宗洛被他吵的头疼:“普通一点的就挺好。”

“我懂。”顾子元立马露出会意的笑容:“我选的都是偏素雅的颜色,熏香还是从寒庐带来的。等洛兄写完后再拿给我熏一下就好。”

宗洛接过一沓名笺,道过谢后,回头就随手搁在屋内书桌上。

油灯朦朦胧胧照到桌上,将光亮氤氲成了一团,落下深深浅浅的阴影。

窗台外,雨还在下,滴滴答答,打在窗棂。

火苗曳了许久,终于在入夜不久后熄灭。

当晚,宗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他梦到了自己的过去。

最开始,他只是一名再普通不过的新晋研究生导师,每天兢兢业业搞研究,兼之带学生。

某一天,在看完学生不知所云的论文后,宗洛瘫在椅子上,照例打开手机,准备找几本网络小说消遣一下。

然后他就点进了《能饮一杯无》的文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