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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嫣华(96)

作者: 柳寄江 阅读记录

长骝笑容一滞,微微现了点苦意。

刘长这年才七八岁,正是精灵古怪的时候。随着刘盈回来,瞧着如意眼睛好奇问道,“三哥,赵地好玩么?比诸长安如何?”

如意怔了怔,笑道,“各有各的好,可是在我心中,永远比不上长安。”

“皇帝哥哥。”他抓住刘盈的衣袂,轻轻唤道。

“怎么了?”刘盈回过头来,好奇问。

“我想见一见我母妃。”他说,抬头望着刘盈,眼神澄透。

夏风吹过破败的门户,看到永巷中那个褐衣蓬头舂米的背影,如意简直不敢相信,那就是他昔日娇美如花的母亲。

“母亲。”他轻轻唤道。

戚懿浑身一怔,顿住了手中动作,不敢置信的慢慢回过头来。

“如意。”她唤着儿子的名字,眼泪顺着双颊流下来,“哦,不不。”她无助的理着自己参差的短发鬓,掩饰狼狈,笑道,“你看母亲这会儿。”眼睛却渐渐亮起来,“如意你是来接母亲去赵地的么?你等等,母亲换了衣裳就跟你走,来人啦,来人啦。”她高声唤道,“我儿子来接我了,将本夫人的从前的衣裳拿过来。”

如意不堪承受,扶着阑干慢慢的滑跪在地,轻轻哭泣。

“怎么了,如意?”戚懿受到惊吓,蓦的停下来,小心翼翼的问道。

“母亲,对不住。”如意费尽了全身力气才能说出这几个字。

“我如今连自身都难保全,暂时还不能接你去赵地。”

戚懿慢慢睁大了眼睛,茫然道,“你不是赵王么?赵王是诸侯之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什么,没有办法接我过去?”

“我——”如意忽然哽咽,他该如何与自己这个不懂世事风霜的母亲解释,当疼爱他们母子的父皇逝去之后,在吕太后的强势下,年幼如他,赵王的王位其实不值一钱。

他呜咽一声,忽然冲出去,砰的一声跪倒在侯在外面的刘盈面前,连叩三个头,道,“皇帝哥哥,你就当可怜可怜我们母子,向太后求情,放我们回赵地吧?”

刘盈尚未答话,忽听得永巷外传过来威严的女声,“哟,赵王是埋怨我待客不周,想要告辞归去么?”宫人推开门扇,吕太后扶着苏摩的手走进来。

“阿吕老妇。”戚懿嘶声道,“你是来看我们母子笑话的么?”

刘盈伸出去扶起如意的手立时一顿,面色变难看。

“母亲。”如意回过头去,看着戚懿,眼神中有着哀求。

吕雉呵呵一笑,不去理会戚懿,上前牵了刘盈的手,微笑道,“永巷这地方不洁,陛下没事还是不要过来的好。”瞟了戚懿一眼,“免得有东西污了陛下的眼耳。”

“母后。”刘盈倦倦的一笑,“儿子累了。你放儿子一马好不好?”

吕雉探究的看了看自己这个皇帝儿子一眼,“陛下什么意思?”面上并无表情。

“朕曾在父皇临终前答应过父皇。”刘盈跪下来,“答应他要护住如意平安。朕请母后为儿子圆住誓言。赵王已经入朝数月,也该返回封地了。请母后答应赵王回赵地,而朕。”他闭了闭眼,“此后不再过问戚夫人。”

“皇帝哥哥。”如意怔了一怔,起身想要扑到刘盈的身边,口中模糊不能出一字,然而眼神悲愤,显示出自己一个字也不赞同刘盈话的心意。

刘盈狠了狠心,甩开弟弟的衣袖。

“放他会赵地?”瞧着这情景,吕雉眼中闪过一丝快意,随即隐去,淡淡道,“陛下说的倒轻巧,待赵王长成后,若要为母报仇,岂非纵虎归山?”

“赵相周昌忠良,不会坐视此事。”

刘盈见吕后不满意,续道,“朕会派人盯着赵王,若他有丝毫反意,便就地捉拿处置。”

吕后依旧沉吟。

“那。”刘盈犹疑片刻,终咬牙道,“昔日赵相贯高谋反,牵连宣平侯,高帝因查无实据,最后黜张敖为侯。朕愿仿先帝先例,黜如意赵王之位为侯,以邯郸为食邑,令其返回封地。”

吕雉讶然。

大汉建国以来,诸侯王谋反多见,而列侯谋反,除淮阴侯之外,再无他事。只因诸侯王在其封国中享军政财一切权利。而列侯只是享有食邑,并无行政之权。

而韩信正是因为被黜为侯,手上没有军队,才只能谋划赦长安囚徒,来擒杀皇后太子。当时还是皇后吕雉洞悉后,才能轻易的将他格杀。

若他还是楚王,则一军在手,凭战神韩信的威名,孰胜孰败,还未在可知。

“你们母子一个腔调,算计我儿。”戚懿挣扎着叫嚣,吕雉挥手示意宫人将她架进永巷,她高亢的声音还远远的传来,“你们想要为张敖报仇,凭什么,我儿子是堂堂正正的先帝子嗣,你们凭什么罢他的王位?”

“赵王为先帝之子,陛下。”吕雉快意至极,微笑道,“你要如何罢他的王位,而不为天下人所触目?”

刘盈淡淡苦笑,“朕自有主意。”

“好。”吕雉蓦的高声应道。

“陛下兄友弟恭,既然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吕雉嘴角噙笑,在月色下竟有些森冷,“做母后的,又怎么能不答应呢?”

“只是。”她的声音忽然幽微,“他朝出了事情,陛下,你莫要怨母后。”

待她拂袖远走的身影消失在永巷门外,刘盈方起身,只觉额头汗水涔涔而下,耳边忽听得啜泣之声,回头看见如意抱着自己的膝坐在一角,哭的涕泪滂沱。

他叹了口气,吩咐长骝,将哭泣的赵王背回未央宫寝殿。

如意一反昔日的好性子,不肯让宫人近身服侍,不吃不喝,过了半日,刘盈终究耐不住脾气,大踏步走进寝殿,拉起他的领缘。

“你要朕怎样?”他大声吼道。

“朕不可能真的守护在你身边一辈子。你也不可能一辈子留在长安。如意,你必须回去。你自己活着,才能想法子救你母亲。”

如意颤抖了一下。

刘盈苦笑,“还是你恨朕欲褫夺你的王位?”

“不。”如意沙哑出声,眼睛红肿,抬头看着兄长,“如意还不至于这么不知好歹,知道陛下是为弟弟好。”

刘盈的心凉了凉,道理谁都明白,但是情感并不是自然接受。就如面前这双眼睛,生长出一些隐秘的荆棘,再也没有之前的自然亲近。

“好。”他微笑,慢慢放开手,“这样也好。事情拖的越长,越容易变故。朕会尽量让你快走。”

夜色在睡在同一张榻上的兄弟之间划出一道鸿沟。

如意朦朦胧胧间听见长骝在帐外轻唤陛下起身,以及宫人伺候刘盈穿衣的悉索声。过了一会儿,刘盈的脚步声踏到床前。

“如意。”他轻声唤道,“卯时一刻了。该起了。”装做熟睡,却掩饰不住微微颤抖的眼睑。

许久,刘盈叹了口气。

“陛下。”长骝的声音传来,“可要去骑射场练剑?”

“今天。”皇帝哥哥的声音迟疑了一下,“——就算了。待会让丞相大人以及陆大夫,石大夫到东厢来。”那脚步渐渐的远了。从被衾下伸手去探,这才发现,身上已发了一层薄薄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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