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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嫣华(88)

作者: 柳寄江 阅读记录

三郎,你,可是回不来了?

我不是故意要气你,故意不理你。

若是早知如此,我会每一天每一天都在你面前笑,不让你烦心,我会笑吟吟的陪你回丰沛,矜持端庄的在你的父老面前扮你的妻子,不惧任何目光。

她忽然觉得好冷,高帝作殿,名为神仙,一弦一柱文藻绯丽,她素日喜爱无比,此时此刻却觉得空落落没个着处。神仙殿这么大,这么空旷,戚懿独自一人站在其中,仿佛置身于一望无际汪洋,飘飘荡荡的找不到依靠。

“夫人。”有人怯怯唤她,佩兰上前扶起她。

“佩兰。”戚懿抱着她,殿外一声雷鸣,闪电下她惊惧的瑟瑟发抖的,“陛下不会有事是不是?他不会有事。”几要濒临疯狂,佩兰声声劝慰,心中遽然怜悯,一旦失了掬花的人,花儿还怎么在风雨飘摇中挺过?

又是扑啦啦一声炸雷,阴惨惨的天空,冷雨浇下来,浇湿了殿前的红芍药花,一地残红。神仙殿文采繁饰,光华灿烂,却再也没有了昔日男主人在时的鲜亮勃发。

汉十二年夏四月甲辰(按:四月二十五日)晚,高帝刘邦,病逝于槐里离宫。

丙午日,皇帝车驾返回长安。

“佩兰姑姑。”小圆髻的十二岁侍女在长廊下小声问道,“这些天,宫中的气氛看着寒碜,是不是,是不是,陛下——”薨了?

“胡说。”佩兰冷面斥道,“这是你身为宫人当猜测的么?”

小宫女唯唯道歉,面色惊惧。佩兰也不为己甚,叹了口气,转身进殿。

心里其实知道,那个往日里纵酒长歌的皇帝大约,是真的挺不过这一关了。而在这长乐宫中,吕皇后与戚夫人争斗半生,陛下一旦山陵崩,戚夫人失去依恃,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长乐宫风雨欲来。

丁未日,太子刘盈谒椒房宫拜谒母后,与吕雉相对而坐,“父皇已经逝去数日,母后为何不为其发丧?”

“盈儿。”吕雉红着眼圈叹道,“母后不会害你,你父既逝,朝中大将手握重兵,若视少主年幼不服,必为大患。待母后借了你父皇名义,缴了他们手中军队,自然给你父皇一个风光大葬。”

“母后为儿子担忧之情,儿子心领。”刘盈笑笑道,“但是臣尚未有反叛之心,君已有了疑臣之情,实是大患。而且。”他略微扬眉,双眸有坚毅之色,“儿是光明正大从父皇手中接过的皇位,母后如此施为,反倒让天下人觉得儿子下作,帝位名不正言不顺起来。”

吕雉张口结舌,这才觉着,不知在什么时候,自己这个柔弱的儿子,已经长大。幼鹰生出了羽翼,雀跃跃的想要翱翔蓝天。

又是欣慰,又是心酸。

丁未,长乐宫中,中常侍常焕眼含热泪,面容肃穆登上钟楼,执起钟锤,大力敲响了黄吕大钟。

当、当、当……

钟声清越,响彻长乐宫上下。一时之间,满宫上下,洒扫之人直腰,伏案之人起身,歌舞之人停步,长跪之人泪下满衣襟。

神仙殿里,一身素衣的戚懿正在对镜梳妆,蓦然间,执着梳篦的手就停在青丝之间,珠泪似走珠似的流下脸颊。

“陛下,我要见陛下。”她忽然跳起来,发疯似的想要冲出神仙,却被殿外卫尉军死死的拦住,喉咙里逸出悲鸣,无人理睬。挣扎许久,慢慢的,慢慢的跌在地上,泪不成声。

“你还当你是那个宠惯后宫的戚夫人么?”披铠甲的校尉在殿外冷酷看哭倒在地上狼狈的尤物,阴惨惨勾唇。

他抬头,看了看覆在长乐宫上空的天色,“现在,长乐宫已经换天了。”

当、当、当……

钟声洪亮,传遍了长安城的上空。

满城百姓一时间都停下手中动作,回首瞧着钟声传出的方向。不知道谁喊出第一声“陛下”,如一江涌动潮水哗啦啦向着朱红色长乐宫绵延的宫墙跪下。

当、当、当……

钟声传出来的时候张嫣正在窗下弹琴,琴弦喀拉一声断了,在她指尖割出一道血痕,她却浑然不觉,只在那怔怔发呆。

“阿嫣。”

背后,室门被推开,鲁元惨白着脸走进来,眼圈红肿,声音喑哑,“你阿公。”她顿了顿,“崩了。”

十二声钟声,是帝王大去时的丧钟。

高帝刘邦,一生戎马倥偬,终年六十五岁。汉十二年四月丁未发丧,同日,大赦天下。

第54章 新皇(上)

鲁元入长乐宫,与母抱头大哭。而张嫣着小功丧服,站在椒房殿下,侯着外祖母和母亲。

不知不觉,时光已经过去了三年了。三年中,昔日女孩的个子抽高了不少,细麻布织成的小功丧服勾勒风流,窈窕窕有了些少女的圆润清甜。

“太子大驾过来了。”殿下有宫人切切私语道,带着些微雀跃。

张嫣愣了一愣,远远地望过去,果然见太子车舆一角。不知怎的心中生出一些害怕,退了一步躲开。

“张娘子。”永巷令张泽从殿中出来,忙道,“等会儿皇后想起你找不到怎么办?还是该回去候着。”

“我的事要你管?”她心中烦躁,回头斥道,张泽不敢再言,只好亦步亦趋的跟着。

飞渠中流水清畅,卷起一朵朵细小的浪花,张嫣沿着飞渠行走,间或瞧着湍湍流泉,和流泉中的自己。流水淘洗了多少世事?再多英雄,最终都付诸流水;再美红颜,最后都成为枯骨。年复一年春走了,春还会再来。长乐还是那个长乐,昔年在飞渠之边玩耍嬉戏的那些旧人,又都在哪里呢?

一时间,张嫣感慨万千。

“陛下——”远处传来隐约的哭喊之声。

她怔了一怔,回头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是神仙殿里的戚姬。”张泽笑道,“明日要送先帝大驾往长陵,戚姬想跟着去,但太后没有允。本来么,她不过就是个夫人,有什么资格送先帝灵柩的?真是可笑可悲。”

“哦。”张嫣点头。

一阵风吹来,戚懿的声音又清楚了些,她在低低咒骂,“吕雉你不得好死。”

张嫣变色,回头森然道,“张大人,我舅舅继位为新帝后,阿婆就是皇太后了,是不是?”

张泽摸不透她的意思,颔首笑道,“太子即将继位,皇后为太子之母,自然当为太后。”

“那有人公然辱骂国之太后,该当何罪?”

五月丙寅,皇太子扶棺,送葬长陵。

那一日没有太阳,也没有风,初夏特有的闷热,长安城里湿嗒嗒的,空气粘滞。南北军加强宫城门警备。文武百官去冠,穿白单衣、头戴白帻立于长乐正殿之外。

卯时正,纳遗体入棺柩,二丈二龙首白玉棺,上镂蛟龙鸾凤龟龙之象,是一代帝王刘邦最后的归宿。

皇后、太子率宗室并三公大臣哭临于棺,依次沐浴、饭、盘冰、小敛、大敛,诸礼仪皆毕,四十八白衣白帻宫人抬二丈龙首白玉棺出长乐宫西阙,沿章台街驰道而行,一路向长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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