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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嫣华(72)

作者: 柳寄江 阅读记录

“悔不该俺老樊贪战,临行前皇后千叮万嘱将太子安危与吕氏一族交托于我,若是,若是太子有个万一,不必别人,我都得自个跳进这淮河了结了自己。”

“淮河烽火。”

在六安城下鏖战的太尉周勃赫然皱起了眉,瞪着眼前摇坠欲下的城池,咬牙切齿。

眼看,这六安城就要攻下来了,却偏偏出了这一出。

“退。”周勃扬手果断道。

“太尉。”左右从官不甘心道,“再给我一个时辰,不,只要半个时辰,这六安城就可以打下来了啊。”

“你懂什么呀?”周勃发狠吼道,“只要中军没事,这淮南六郡就放在这里,又不会动,终有一日会成我汉军囊中物。但若太子为英布所擒。”

他苍凉道,“我周勃这半生功业,也许就尽数赔在这场战里头啦。”

“回军。”

淮南烽火从淮河南岸传递出去,经一处处烽火台,从战场传到了帝都长安。闻此消息,鲁元长公主当即昏倒不能起身,便是半生杀伐的吕皇后,一刹那间,也是手抖的连杯盏都拿不住。

“盈儿。”

吕雉合掌祈求苍天,“我吕雉半生艰苦,从未求过天。但如今,我求你,将我的盈儿还回来。为此,我情愿——”坚毅的颊上,一行苍凉清泪滚滚落下。

一片乌云飘过,遮住清冷月光。东方已经现出些许鱼肚白,天上还挂着几颗星子,闪着微弱的光。

——在一般人睡的最熟的时候,已见得轮廓的淮南军停步在汉军营外,千余人只有革鞜一声轻整落声。

在极近的距离外,主帐中不过点着几盏灯火,不是特别森严,也不是特别懈怠。

蓦听得营帐中传来咚咚三声战鼓,顷刻间,汉军杀伐震天,无数箭矢从营中射出。竟是汉军先发动的袭击。

百二十步开外,弓箭沾身已是无力,除了射到面目臂膀之上,并无太大损伤。淮南叛军变生肘腋,不愧为天下精兵,不慌不乱,迎着箭雨而上,金属铠甲泛着泠泠的光,其中一员将领装束的军官挥刀指向营帐道,“淮南的好男儿们,冲进去。我们要在汉朝援军赶来之前,生擒小儿刘盈。”

只要擒获汉太子,一时间,汉军就不得不退避三舍。

这场战争,本来就是汉军和淮南叛军的时间争夺之战。开战之前,双方就都已明白清楚。

淮南军发了一声喊,拔出剑戈冲入汉营,百步之中,有十数人为箭矢所中倒下,余人却连眼睛都不肯眨一下,踏着同伴的尸身继续冲锋,悍不畏死的气势令人胆寒。叛军冲到十步开外,汉军弓箭手忽然急速蹲下,二百弩手立时替上来。

四石强弩张处,十步可贯甲胄。这一轮攻击比适才弓箭攻击要强悍的多,叛军措不及防,迎面就有数十人中了头面倒下。

淮南军训练有素,两翼忽然张开,将弩手俱包围在其中,天光尚暗,弩手乍然间见不到目标,转瞬间就被践踏,数百弓弩手瞬间就消弭战斗力,死伤惨重。指挥作战的汉都尉郦疥却眼都不眨,挥手扬声命道,“矛手,戈手上前,钺手,斧手预备,务要阻止叛军再进辕门一步。”

矛戈是长兵器,可以在敌方游离于己身的时候攻击敌手,所以在敌方攻破弓弩防线之时,一般先以矛戈手迎敌。而这一千叛军所携兵器俱是铁剑,乃是近身肉搏的兵器,可见这一千淮南军本就是存了拼死之心来的。

两军顿时交接,一时间血肉横飞,死伤惨重。

可是,郦疥拔出腰中剑,你淮南军有拼死战斗之心,我汉军就没有么?

面前,叛军付出了百余人的伤亡,终于冲到了与汉军对面之处。

到了此时,什么战略战术都不重要,只能够用最原始的法子,强悍的厮杀着对方的生命,哪一方先倒下,另一方就是胜者,从同伴的鲜血里站出来的,惨淡的胜者。

汉军在营中匆匆布置了三道防线,第一道是即是数名北军都尉指挥的营辕门处,领一千八百名北军守卫;第二道在大营中心工事,由樊伉领一千北地上郡之军,并营中内勤人等守卫;最后一道在大营之后山岗,为汉太子刘盈亲自领精兵,侍卫死守。

山岗之上,刘盈斟了一杯酒,递到樊伉手中,黯然道,“本来舞阳侯将表兄你留在我中军之中,是为了确保你平安的,却不料要表兄你亲自与敌军接锋。”

“没事。”樊伉一口饮尽杯酒,将酒爵掷出,远远的一声声响,“男子汉何惧于马革裹尸?只是若我有个三长两短,却苦了蕊儿。”

他与曹参之女曹蕊自幼一同长大,情分非比寻常,在来到淮南之前刚刚成婚。

彼此静默了一会儿,樊伉用衣袖抹过酒渍,坦荡道,“若伉此去有不测,还望太子他日多多照顾我妻。”

待见了刘盈重重颔首后,带领人马头也不回的下山岗而去。

充斥耳的厮杀声从前营传来,山岗之上,玄色大汉节旗在晨风中烈烈飘展,张偕侧耳倾听,悠然笑问好友,“殿下,你怕么?”

他本意是为刘盈壮一壮胆,却没有听见刘盈的应答。

他诧异回头,见节旗旗干深深的扎在泥土之中,旌旗之下重牙流缀,甲胄戎装少年手扶旗干,面色奇异,眸色深远,似在悠远的回忆着什么心事。

晨光明灭,少年的面色也明灭,在这大军逼近,生死攸关的时候,身为数千汉军以死捍卫的那个人,竟在贯耳的杀伐之声中,远远的想起自己的心事?

第44章 鏖战(下)

很久很久以前,刘盈也曾在很近的距离里,听见这样的战阵厮杀之声。

真的很久很久了。

那是十年之前。

十年之前,乱军之中。

那一年,他才六岁,还不是大汉的太子,只是汉王的儿子。那一年,楚汉大战,汉军溃退,汉王携麾下将领夏侯婴逃逸,而楚军派人来丰沛抓汉王的家眷。

阿姐拉着他在原野里奔跑,他不住的回头,想不通为什么昨儿个还好好的,今天就得离开家,大道上时不时经过车马,他们得注意着不要为人所见。他找不到祖父,也找不到阿母。

丰沛乡间自给自得的小天地一夕之间被楚汉的铁骑踏破,六岁的年纪其实太小,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能做。遇到阿父的时候他和阿姐狂喜起来,彻底松了口气,想着:这下好了。

无论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阿父会保护他们。

一轮红灿灿的太阳从东方升起,光热鉴人,不惧人间是非。

“报。”传令兵悠长的声音从山岗东面传来,单膝跪地抬起头来,满脸的血污和身后的太阳相同色泽,“叛军攻势凶猛,郦校尉他们挡不住,渐渐退到了樊小将军那里。”

“嗯。”他轻轻的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旁边,张偕问道,“两方伤亡如何?”

“叛军骁勇,悍不畏死,郦校尉他们拼死抵抗,双方都死伤惨重。不过。”年少的传令兵声音振奋了一下,“樊小将军用大黄弩射杀了几个最凶猛的叛军,我军士气大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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